大明行万里 第八十五章 梃击案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的一天，

正是黄昏时分，位于北京紫禁城东华门附近的慈庆宫门前，空无一人，平常供宫人出入的侧宫门大敞四开，之前负责在此守门的两个老火者已不知去向。

由于万历皇帝对宫女所生的太子极为不喜，所有作为太子东宫，慈庆宫也一直是宫内不受待见的冷清所在，应有的配置非但不齐全，各方用度还时常克扣，本就形同虚设的东宫防卫在今日似乎已荡然无存。

距离此地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偏房里，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隔着窗纸的破洞望过来，却是瞳孔一凝，低声道，有情况，旁边立刻又有四人腾地跳将起来，凑到窗前向外望去——

只见一普通杂役打扮的人手持一根长长的棍状物，向慈庆宫走来，一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其状甚为可疑。

这五人中有两人，是承乾宫郑贵妃座下的亲信太监庞保和刘成，还有两人虽身着宫中小火装扮，但明显是身强力壮的厮杀汉子，最后一人则是郑贵妃的亲弟弟郑国泰。

为了破掉针对自己的局，郑妃一早就派庞保和刘成来配合郑家之人潜伏在此处，已经等候多日了。按照郑贵妃的意思，是想在此事发生前，将之扼杀在萌芽中，只要这边出手，相信躲在暗处使坏的那些人就会明白事不可为，会偃旗息鼓收敛许多。

庞保作为现场拿主意之人，当即冲那两个郑家找来的厮杀汉下命令道：

“应该就是此人，动手！”

可等了片刻也未见那两人动弹，反而都看向了郑国泰。

“我倒觉得不急，还是再等等看，”郑国泰讪笑道，

庞保闻言却是大急，顿足道：

“我的舅爷啊，这种事儿可是一刻都耽搁不得的，等那人进去就什么都晚了！”

郑国泰却是置之不理，

眼见时机稍纵即逝，这边庞保和刘成都急得不行，却也无无可奈，人是郑家找来的，根本不听他们的。

时间就这么一息一息的过去，眼看着那人已然消失再侧门内不见踪影，庞保和刘成两人委顿当场，庞保气得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成却在那里颓然嘟囔着，错失良机，错失良机。

正是国舅不急太监急，眼见已事不可为，庞保和刘成就准备就此离去，速速回去禀报娘娘另做打算，却发觉郑国泰还守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看。两人以为事情又起了什么变化，连忙也跟着俯身去看。

结果见那慈庆宫外人迹皆无，没发现任何状况，庞保想要开口问询，却依然专著盯着的郑国泰抬手制止。

现场鸦雀无声，庞保和刘成均满面狐疑地等着国舅爷给个说法，这边郑国泰终于回过头来，却没理庞刘二人，而是神色肃穆的直接冲那两个厮杀汉下令道：

“动手！”

那两个汉子立刻紧了紧衣衫，义无反顾的出了屋直奔慈庆宫而去。

“舅爷，你……”庞保最先反应过来，这可跟郑妃吩咐的和之前说好的计划完全不相符，先前只说动手捕捉欲对慈庆宫行不轨的刺客，怎么这边人直接进去了，不！庞宝和刘成瞬间醒悟过来，郑国泰这是要假戏真做，趁机对小爷下手！两人吓得脸色大变，眼瞅着额头上的白毛汗都冒出来了。

又过了片刻，郑国泰见手下死士已经顺利的进入慈庆宫消失不见，才转头冲两位吓得筛糠似的太监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

“娘娘问起，就说是我叔侄二人一意孤行与娘娘无任何干系，让她安心等好消息吧，此地已无法久留，我们撤！”

说罢，也不管庞刘二人，直接快步离开。

庞保和刘成早就吓得快尿裤子了，也连忙跟着出门向承乾宫跑去，想把这骇人变化第一时间告知郑贵妃。

可就在所有人离开后，在此间屋子邪对面的一扇窗户后，有隐藏暗处的人，露出满脸阴谋得逞的快意微笑来，又轻轻打了个手势，很快，一位满身酒气的魁梧汉子手持一根大木棍出现在慈庆宫前，优哉游哉往里直闯而入……

于是乎，对整个明朝末期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万历年三大案之一的梃击案，依然如期上演了！

哪怕有张永乐这个穿越者作弊，提前通过义父金忠将消息告知当事人郑贵妃，这边也做了自以为妥当的布置，可还是没能抵挡住历史车轮的无情碾压。

之前第一个进宫门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几年前从甲字库调到东宫，在皇长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手下做典膳的李进忠，人送外号，李大傻子。他未进宫前的本名叫魏四，未来，此人还有个载入史册的名字——魏忠贤！

所谓典膳，原本还是有品级的王府属官，正七品，不过到了明朝中后期已经沦为宫中底层，变成了个非正式的伙夫厨子，只比打杂、倒马桶的火者地位高些。

尤其现在的东宫，因为万历皇帝的刻意冷待，财政十分紧张，太子朱常洛经常要靠四处举债，才能勉强维持，所以东宫从上到下，都节衣缩食过得十分拮据，日常用度更是位列紫禁城倒数。

为了不被饿死，东宫的内眷们不得不自设小厨房，李进忠就是专门给王才人和皇长孙朱由校做饭的。

也是因为太子朱常洛的关系，皇长孙朱由校也长期被万历皇帝无视，出生到现在十岁，别说什么侍讲老师了，就连个伴当、伴读都没有，所以时常陪他玩耍，又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李大傻子，就成了朱由校口中的大伴，也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另一个比之更亲近的，则是从小把他奶到大的乳母客氏。

李进忠今年五十四岁，不过人长的高大，结实，一脸的憨态，倒是看不出已经这么老了，他进宫多年，因为不识字也没什么背景，一直做最底层的火者，倒马桶就倒了十几年。

后来机缘巧合搭上了尚膳监王体乾的路子，才去到了条件好些的甲字库，偶然机会又认识了东宫伴读王安的干儿子，目前已升任司礼监随堂太监的魏朝。

两人一见如故，拜为结义兄弟，不过真正介绍李进忠来东宫的，却不是魏朝，而是魏朝的对食——东宫乳母客氏客印月。

客氏不住在宫内，而是在西直门外租房子住，魏朝偶尔会过去，在客氏的住处招待过几回李进忠，一来二去，客氏跟李进忠也混熟了，赶上王才人这边小厨房需要人手，就把他介绍过来这边干活。

那魏朝既要在司礼监里打杂当差，又要回东宫伺候干爹王安，忙得不要不要的，不免时常冷落客氏，反倒是李进忠，整日里与客氏在一起做事，朝夕相处之下，互生好感，只是魏朝势大，又是有结拜兄弟之名，所以两人只能偷偷摸摸在一起，明面上，客氏依然是魏朝的相好。

前年，王才人得了场急病死了，年幼的皇长孙朱由校，被太子朱常洛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李选侍来抚养。在皇长孙的一再要求下，客氏和李进忠也跟着转到李选侍门下。

这一天下午，李选侍突然闹着要吃家乡味道的手擀面，还说小厨房里的擀面杖太小，非要李进忠去御膳房去借个大擀面杖过来。

李进忠自然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出了慈庆宫，跑了很远的路，才从御膳房借了个特大号的擀面杖，结果他扛着擀面杖回来，发现李选侍正站在偏殿门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见到李进忠后头一句话就是：

“今晚不吃手擀面了，”

李进忠当场傻眼，不过也不敢支毛，只怯怯问了句，“那……娘娘今晚想吃啥？”

“本宫没甚胃口，不想吃。”

李选侍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去理会还在懵逼中的李进忠。

李进忠无奈只得回到厨房放下那根硕大的擀面杖，开始准备晚餐。没过多一会儿，分外妖娆的客氏却一步三摇的来到厨房，神神秘秘冲他小声说道：

“大傻子你知道不，就在刚才，正殿那边出大事啦！”

“出啥事了？”

“闹刺客了！说是有外人拿着根大棍子硬闯东宫，意图谋刺小爷，打伤了好几个小火者才被逮住，”

李进忠闻言就是一愣，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扛着擀面杖回宫时，门口似乎没见到把守宫门的那两个老货，平日里那俩老货可是很喜欢跟他打打闹闹，逗几句闷子。这让他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味，他虽然总被人叫大傻子，可心里其实机灵着呢，但嘴上还是应道：

“抓到就好，也不知道哪家混账小子胆子这么大，就不怕抄家灭门么？”

“现在外面来了好多人，朝堂上的那些文官还有宫里各监的大人物们都来了，听说刺客已经被送去刑部大牢里，估计很快就能知道是哪家派来的了。”客氏道，妩媚精致的脸上满是八卦，

“俺都入宫三十多年了，还是头回遇到这事，倒是稀罕。”李进忠道，

“稀罕个屁！我可是听宫里人说过，世宗那会就闹过次大的，说是有十六个乾清宫的宫女集体谋刺世宗皇帝，差点得手。”客氏道，

“那些大人物的事，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掺和不起，理他们作甚，再怎么闹，只要不是闹到咱们这就行，”李进忠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打个比方，要是以后真有刺客闹到咱们这来，娘娘，校哥还有我，你会先救谁？”客氏没头没脑的来了句，

李进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色胆包天，一把将客氏抱住，在她俏脸上吧唧狠狠亲了一口，然后霸气十足的答道：

“自是先救俺的月妈妈，只要俺老李在，哪怕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定要护得俺月妈妈周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客氏大名客印月，月妈妈却是李金忠对她的专属爱称。

“哼，就长了张好嘴，恁地会哄人开心，”客氏冲他抛了个媚眼，一语双关道，但还是一把推开了李进忠，毕竟这里不是宫外，被人不小心看到就祸事了。

客氏刚要走开，却被李进忠一把拉住，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子包裹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表情有些得意的说道：

“送你的，”

客氏有些狐疑地打开来看，却是一对金光闪闪的手镯，她完全是习惯性的拿起来放在嘴上一咬，顿时变了脸色，竟是真金的！她本以为是老李拿来哄她玩的鎏金的假货，根本没想到会是真货。

客氏虽然不识字却也识货，知道这对金手镯起码也值个五六十两银子，她舍家弃子跑来东宫当乳娘，月银不过一两八钱，而眼前这位相好的李大傻子还没自己挣的多呢，怎么就有钱送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了？

要知道，平常这李进忠可是又好赌又好酒，身上常常分文皆无，不找自己帮衬就不错了。遂正色问道：

“这是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这是哥哥我特意去前门外珠华斋，花八十二两银子买来送你的啊！”

“可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呀？”客氏追问道，这里毕竟是皇宫内院，她担心李进忠为了讨她欢心，跑去某位贵人那里偷来的可就天大祸事了，到时候也会连累自己跟着吃挂落，

“你就放心收着吧，哥哥我最近鸿运当头，遇着贵人了，还是大大的贵人！高低发了笔小财，现在没功夫跟你细说，今晚俺去你那儿过夜，到时候再与你细说。”

李进忠说完就接着忙活自己的活计去了，客氏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能留待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