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行万里 第九十章 尘埃落定

乾清宫的这次奏对，让万历皇帝与郑贵妃和好如初。

也让万历皇帝对东林党及其他朝臣文官们更加厌恶，新仇旧恨之下，他甚至当场说出“都是一群蛀虫！一群该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这样的狠话来，幸好在场没有外人，不然若是传出去，可就是比梃击案更严重的事了。

万历皇帝当然也只是说说，过过嘴瘾排解自己胸中郁结之气而已。

眼下，梃击案已经发展到目前阶段，早就把他弄得焦头烂额，难以招架，哪怕他知道了真相，也于事无补。

这时候又是郑贵妃出面，将之前金忠密信里说的几条，改头换面变作自己的说辞，说给了万历皇帝。

着实给了万历皇帝一个大大的惊喜，尤其是她肯放下坚持了三十多年心结，不再谋求让自己亲生儿子当太子，更愿意亲自去到东宫向太子朱常洛输诚，公开表态支持太子。

这可是太子朱常洛和支持他的那些文官们，苦求多年而不得的一个结果，有了这么大的牺牲作为筹码，相信已经闹得天下鼎沸的梃击案会就此解决。

至于让万历皇帝亲自出面表态支持太子，立皇长孙为皇太孙，提拔金忠的干儿子一个叫李进忠的为皇太孙伴读，让东林党的孙承宗给皇太孙当老师这些事，在万历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就答应下来。

不止如此，郑贵妃又把金忠信里关于太后的那套言论也说将出来，万历一听，当场默了许久，才幽幽说道：

“可惜朕没有世宗爷爷的那份舍我其谁的魄力，不然……唉，时光若白驹过隙，人生不可重来，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回不去喽……”说话间，满脸的落寞与不甘，

万历皇帝的亲爷爷嘉靖皇帝即位时，闹得沸沸扬扬差点无法善了的“大礼仪”事件，其实和万历皇帝借立储一事掀起的国本之争，如出一辙，都是两位新上位的皇帝，为获得朝堂的绝对控制权而做出的努力。

嘉靖皇帝当时才15岁，对手则是号称有明以来最聪明之人杨廷和，和以他为首的一干朝臣文官，以及当时的内宫之主，武宗生母慈寿皇太后。跟后来万历面临的境况几乎一模一样。但结果却是迥然。

嘉靖皇帝面对重重压力坚决不肯妥协，甚至不惜跑到慈寿太后那里当面威胁她，说要废掉她，致使慈寿太后偃旗息鼓，嘉靖皇帝也因此获得大礼仪之争的胜利，独霸朝纲四十年。

而万历皇帝，则是数次被自己的亲妈威胁，言称你若不听哀家的，哀家就去太庙向列祖列宗告罪，废了你，转立你弟弟璐王为帝。导致万历最终大败亏输。

其实万历自己也在李太后死后才回过味来，当年自己母后的威胁，有很大概率只是虚言恫吓，若当时自己不肯妥协，最后的胜利恐怕还是会属于自己的。原因无他，皇太后根本没那个能耐废掉他这个正牌皇帝，除非发动宫变谋逆。

可惜万历醒悟得实在是太晚了，不但黄花菜都凉了，连自己的亲妈李太后也同样凉得透透的。

离开乾清宫，郑贵妃直接去到了慈庆宫，面见太子朱常洛，两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郑贵妃才离去。

那之后，太子朱常洛则去了乾清宫找万历皇帝说项，声称自己与贵妃娘娘母子情深，一切都是外界有居心不良之人挑拨离间，说贵妃娘娘策划东宫梃击案的说法更是无中生有的诬陷，恳请父皇做主，尽早结束此案的调查，还自己和贵妃娘娘之清白，以正视听云云。

把已经知道真相的万历皇帝给腻歪够呛。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日，几十年没上过朝的万历皇帝破天荒的开了朝会，携手太子朱常洛，以及朱由校、朱由楫、朱由捡三位皇孙，一起步入太和殿。

万历皇帝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亲口表态自己亲爱太子，从不曾有过废掉重立之心，还当场许了太子朱常洛诸多好处和便利，更是把皇长孙朱由校立为皇太孙。封慈庆宫西殿曲膳李进忠为皇长孙伴读，封翰林院中允孙承宗为皇长孙侍讲。

这当中还出了个小插曲，随皇长孙朱由校一同前来听封的李进忠，在被万历皇帝问起时，一时激动，竟当堂说自己本姓魏，名叫魏四。

万历皇帝知道他是金忠新收的义子，自然会给些照顾，当堂金口玉言就帮李进忠恢复了本姓魏，又赐名忠贤，还勉励了他几句。

号称有明一朝最有权势的宦官，未来的九千岁魏忠贤就从这日起，粉墨登场。

孙承宗也比真实历史上，足足提前四年，当上了未来天启皇帝的老师。

万历皇帝还当堂下旨，将人犯张差以疯癫奸徒罪问斩，至于张差所供郑妃手下两位太监庞保和刘成，却没有提。

不过在朝会结束后第三日，万历皇帝命心腹太监张诚亲自前往承乾宫，将庞保和刘成秘密处死，以绝后患。

万历皇帝还找了个由头将刑部提牢头王之寀、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撤职，贬为平民，永不录用。

至此，东宫梃击案就此尘埃落定，降下帷幕。

那之后，虽然以杨涟、左光斗为首的一小撮东林激进派，又上了几份奏疏对此事还揪住不放，想要继续发动朝争来痛打落水狗。这回非但无人响应，还遭到了以方从哲为首的各党各派的明确反对，就连东林党内部，以叶向高、孙承宗、徐光启为代表的一群保守温和派，也同样大加反对。

都已经大获全胜了，你们几个小卡拉密还特喵的折腾个屁啊！

见翻不起什么浪花来，这些人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宫中出了梃击案这么大一件事，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慈庆宫太子伴读兼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就是最欢喜的那个，自万历皇帝在朝堂上公开表态支持太子之后，王安的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宫内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宫内各方势力纷纷上赶子巴结，访客已经在门外排起了长队，与以往门可罗雀的冷清恰成鲜明对比。

隐忍三十多年，在慈庆宫这个比冷宫也强不到哪里去的鬼地方，蹉跎了整整三十多年啊！到今时今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哼！莫欺中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安站在一间斗室内，望着屋顶透光的破洞，心下暗暗冷笑。

这斗室本来是他的书房，起名苍穹居，因年久失修，屋顶破损漏雨，以前多次寻宫正司的人来修，却无人理睬，因而得名——斗破苍穹！

就在昨日，尚宫局的崔尚宫带着宫正司的宫正上门道歉，说马上安排物料和工匠，保证把苍穹居修得跟新的一样，被王安回绝，他倒不是非要看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笑话，仅仅只是想留个纪念，以随时提醒自己，不管今后再怎么飞黄腾达，也不要忘记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

这次梃击案，对于整个东宫以及王安本人的收获可实在太大了，远远超出预期，尤其是万历皇帝开朝会亲自为太子站台，还有立皇长孙朱由校为皇太孙，这在之前，是王安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却仅仅付出这么小的代价，就获得如此大的收益，太划算鸟！

整件事唯一一点小小的瑕疵，就是皇太孙朱由校伴读这样一个关键位置，没能如王安所愿给他的干儿子魏朝，却给了西李（李选侍）手下厨子李进忠，不过也可以接受，毕竟肉还是烂在锅里，怎么说这李进忠也是东宫的人，真从王体乾这边论，算自己徒孙。

王安从苍穹居出来后，回到丰城胡同自己的外宅，等下这里将有一场私人聚会。客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家好友汪文言，另外一个则是最近风头正劲，已成为东林党中坚骨干的中书舍人左光斗。

汪文言28岁，本是南直隶歙县狱吏，因监守自盗事败而畏罪潜逃，到北京后花银子买了个国子监贡生身份，经人介绍结识了王安，两人倒也相投。

汪文言一直想通过王安搭上东林党，只是东林那些文官看不上这样一个文化水平不高，又无甚根脚背景的前狱吏，王安试过几次都没成。为证明自己的价值，汪文言就献上了梃击案这一毒计，作为敲门砖。

现在梃击案完美收官，王安当然不会食言，按事先说好的，特意今晚在家宴请二人，向左光斗引荐汪文言。

一个被后世称为东林智囊，毒计制造者，几乎以一己之力改变明末朝堂政治格局的人物，就此粉墨登场。

…………

梃击案过去没多久，远在武昌府江夏老家的熊廷弼，就收到了京中楚党同道知交发来的消息，详细告知了整个梃击案的始末。

事实上熊廷弼这个月来，一直吃不香睡不好的都在等这个消息，他就想验证一下自己兄弟雷风的预言究竟准还是不准。结果终于还是等到了，我兄弟说的没错！

熊廷弼手里握着之前雷风兄弟派人送来的铅笔，望着墙上那首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赠诗，不禁仰天长笑，壮怀激烈。

看来我那兄弟的确有神鬼莫测之大才，这都让他说中了，那自己四年后经略辽东之事看来也绝非捕风捉影一定确有其事，不行，我得马上去南京找他，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念及于此，急性子的熊廷弼就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自己的结义兄弟面前，当即叫来管家吩咐准备好行头他要出趟远门。

待管家出去后，熊廷弼接着读京中来信，除了梃击案，那位知交还按照之前熊廷弼所求，把自己所掌握的王化贞的情况一一告知。

知交对现户部主事王化贞的评语是——化贞为人騃而愎，好空谈，好谩语，器小而无容人之量，倒与飞白兄性刚负气，好谩骂，不为人下，物情以故不甚附之性情相得益彰。

翻译过来就是，王化贞为人刚愎自用，喜欢夸夸其谈，喜欢冷嘲热讽，心胸狭隘毫无包容之心，后一句则是朋友开玩笑，说这倒和你脾气火爆动不动就骂人，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差不多，都不咋地。

熊廷弼苦笑着摇了摇了头，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缺点，太过情绪化，几乎全无城府随性耿直，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

熊廷弼的性格确实不好，得罪人太多，所以空有一身才华和报效之心，却每每出师不利四处树敌，但这也是根深蒂固无从改变。

为了自己特别看重的平辽大业，他在得了雷风兄弟的提醒后，开始留意那两个命中克星姚宗文和王化贞，看能不能想办法先行拉拢或错开。

这里面姚宗文还好说，本身和自己就挺熟，只要别得罪了，真有求到自己那一天花些气力去帮他便是，倒是这王化贞不好办，从无交集又远在北京。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熊廷弼这样想道，待见了我那兄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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