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凤凰涅槃 第五十五章 北行纪（7）乡党

正阳关，渡口一溜停着大小船只一百多艘，时下兵荒马乱，普通商船早就不见踪影了，能够大大方方在淮河航行的除了兵船就是为军方运输物资的大豪商的船只了。

正阳关的景象正是如此。

正阳关先后被林凤祥、曾立昌部攻占过，昔日繁华景象早就是过眼云烟，不过紧邻渡口的一座三层楼酒楼竟然还保留了下来，“东山楼”三个金字招牌也完好无损，正在冬日的斜晖里闪着金光。

三层酒楼只有两个客人，他们正在三楼靠近淮河的地方临窗而坐。

两人面目有些相似，不过年轻一些的那位颇为文弱，服饰举止也是书生气派，年长一些的则较为粗豪，面目之间不时闪露出阴冷之气。

年轻一些的那位正是时下这支水师的真正首领，他叫高钊中，秀才出身，另外那位叫高泽中，高钊中的族兄，私盐贩子出身。

若是在太平时节，这两人就算是族人也会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各种人物还是机缘巧合地凑在一起了。

高钊中是高崃云的儿子，而高崃云则是袁甲三的恩师，高崃云是项城县有名的进士，袁甲三小时候就是跟着他读书的，若是没有高崃云就没有以后的袁甲三，不过高崃云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官运却不佳，最后病死在浙江永嘉县县令任上。

高崃云的大儿子高钦中前几年也考中了进士，高家自不会衰败，不过高崃云宦海一生不但没有得到高官厚禄，还欠了一屁股债，让高家十分困顿，高钦中虽然中了进士，还在吏部担任职位，但他体弱多病，对于高家并无太多进益。

于是袁甲三就出现了。

作为同乡，还是高崃云的弟子，袁甲三发达后岂有不帮衬高家的，此时高钊中屡次乡试不中，袁甲三便让他来自己幕府做事，一边跟着他做学问，一边熟悉俗务，由于淮军大量辎重都是经淮河运输的，高钊中对于船运也渐渐熟悉起来。

从徽商那里获得了大量的资助后，袁甲三干脆建了一支内河水师船队，还让高钊中以水师团练帮办的名义打理这支水师，自然是想让自己这位师弟或多或少捞一些以补贴高家。

又从老家将高家的私盐贩子、地方豪强子弟高泽中调到这里作为高钊中的助手，豫东皖西一带，私盐贩子也是大量利用遍布于平原的各条河流的，高泽中能当上私盐贩子进而发家没有些手段是不行的。

两人便这样联手了，实际上，与银钱账务有关的是高钊中在管，而水师事务则是高泽中负责的，高钊中自从当上水师团练帮办后还是一副书生做派，实际上也没捞多少，还是他这位脸厚心黑的族兄为他挣了不少。

站在清廷的角度，袁甲三自然是一个好官，还是能吏，不过身在官场他也不能免俗，利用自己多重官身提携后备乡党，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利用战事的机会大捞特捞也不能避免。

夕阳西斜，愁云惨淡。

二人倚窗临风，正在对酒高酌。

只有一个铜炉火锅，下面盛着烧得通红的木炭。

看得出来，高泽中眼藏不住的意气风发，而对面的高钊中却显然有些萧索默然。

与之前行走惯了江湖的高泽中相比，高钊中显然还是一副书生模样，虽然他也挣了一些钱，但这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屈辱，如果这些钱是他高中举人、进士当官后获得的，没准他会心安理得，但这种所谓的团练水师“帮办”身份却无法起到这样的作用。

高泽中显然不会这么认为，以前，由于他贩卖私盐，勾结恶霸豪强，几乎被逐出族谱，在高氏家族也是不受待见的，但眼下不同了，兵荒马乱之际，正是他这样的人物如鱼得水之时。

高泽中最近一年捞取的钱财比他以往十年贩卖私盐的收获还多，不但如此，他虽然只挂了一个“团练水师副帮办”的职衔，但却让他一跃飞升。

不但重新被族人重视，在官场上有现任吏部郎中的高钦中和方面大员的袁甲三作保，他的前程不可限量。

故此，两人虽然都满饮了三杯安徽黄酒，但内中意味是不同的，高泽中是意气风发，而高钊中则是颇有些借酒消愁的意味。

对于高钊中这样的书生，行走江湖多年的高泽中自然门清，虽然他内心有些瞧不起，但他可不敢得罪高钦中和袁甲三，这两人都能分分钟让他怕屁股走人的。

故此，斟酒、劝酒、夹菜的活计自然是他干的。

寒风凛冽，高泽中原本是想将窗户关了的，但高钊中却说什么要一边饮酒，一边纵览淮河的冬日风光。

当时高钊中说完时，高泽中也忍不住朝外面看了一下，只稍稍露了头便缩回来了。

“冬日风光？荒芜的两岸，断垣残壁的房屋，夹杂着浮冰的河水有甚好看的？”

酒过三巡后，似乎连高钊中也忍受不住窗外的寒风了，便示意高泽中起身关上，虽然他得来的钱财除了一些个地方团练、豪强、大豪商孝敬的，大部分还是高泽中给他的，但在他眼里，高泽中只是一个高家的破落旁支，自己虽然还没有中举，但毕竟是秀才，高泽中再厉害自己也瞧不起。

高泽中倒是没有想太多，立即起身准备关窗户，当他起身时又随便朝外面看了一下，这一看便呆住了。

只见西边道路上来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人穿着正九品武官袍服，后面跟着的约莫百人都是两人一组抬着一口大木箱子。

霎时，这些人都来到了东山楼的下面，为首那汉子不禁朝上面望了一下，这一望就与高泽中照面了。

“高泽中！”

“丁汝昌！”

来的竟然是丁汝昌！

丁汝昌在太平军只是一个小人物，太平军攻打、镇守庐州时不知有多少人或加入了团练，或加入到太平军，整片整片的乡村都是空无一人，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清廷都无法弄清楚以前的人到底去哪里了。

故此，丁汝昌加入太平军的事情高泽中显然不知道。

他不知道不打紧，但以前他们可是在一起贩卖私盐、鸦片的人，有一次为了躲避巡检司的盘查，两人还双双跳入水中避难，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了。

眼下高钊中、高泽中的职务都是临时的，自然也没有职衔，除非立下功勋，才有可能获得县令、把总这样的正经官职，见到一年多不见的丁汝昌竟然也混上了一身武官官袍，若说高泽中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他当即对高钊中说道：“帮办，此人是我的旧相识，多半也在左近的某个绿营兵里任职，我下去会会他”

旧相识的意思高钊中显然明白，他满饮三杯后便有些不胜酒力了，便道：“你自去会他，我有些倦了，回房舍歇息一下”

高泽中说道：“帮办，袁大帅有明文规定，我等水师船只除非深处战场，否则就必须停泊在寿州城，时下天色已晚，你且稍事歇息，我去去就来”

对于袁甲三的规定，高钊中也是十分上心的，他说道：“这一节我岂会不知，眼下离天黑还有大约一个时辰，时下正吹紧西北风，升起船帆后船速慢不了，我将歇半个时辰再出发也来得及”

高泽中由于极想弄清楚丁汝昌一行的来历，听了高钊中这话倒是巴不得。

“也好，帮办且慢一些，小心下楼时失了脚”

东山楼后面还有院落，下楼后高钊中便自去了，高泽中则赶紧来到了大门面前。

“丁兄！”

“高兄！”

两人便抱在了一起。

半晌，丁汝昌笑道：“高兄也混上团练了”

高钊中有些不满，“游击将军这样的大员见了我也得点头哈腰，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九品武官有甚得意的？”

脸上却堆满了笑容：“不瞒丁兄，在下现在在安徽布政使袁甲三袁大人麾下担任水师团练副帮办一职，敢问兄弟你？”

“哦？”

只见丁汝昌眼睛一亮，顿时对着他便是一顿谄媚，高钊中自然受用，哈哈大笑之后便拉着丁汝昌的手，“来来来，楼上的火锅正好，酒、肉、菜、酱料也齐备，你我兄弟分别之后也好久没见了，把酒言欢，把酒言欢！”

见了丁汝昌身后的人，便朝着里屋嚷了一声，顿时窜出来一个矮胖子。

“这些人都是我兄弟的兄弟，你就给他们下一些热汤面，嗯，再加点肥肉”

看来东山楼此时已经是高钊中的产业了，那人听了之后赶紧去灶房忙乎去了。

两人回到三楼后，丁汝昌便将官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他光秃秃的脑袋和金钱鼠尾，由于他自从加入太平军后干的几乎都是哨探的活计，这辫子倒是从未剪掉过，如果是新剃的头，高钊中一眼就看得出来。

但丁汝昌这模样显然是一早就有的，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此时便放下心来。

“不知丁兄在哪里高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