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凤凰涅槃 第五十章 北行纪（2）袁甲三

“阿嚏！”

正在颍州府知府衙门后院打太极拳的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安徽布政使、帮办剿捻团练大臣、今年四十八岁的袁甲三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与他一同打拳的侄子、今年二十九岁、以秀才身份为袁甲三打理军务的袁宝庆赶紧停了下来。

“叔父，天气冷了，还是多穿一件衣服吧”

袁甲三伸了一下懒腰，“这点冷意算得了什么？去年我带兵征剿捻贼时，也是冬天，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冰冷的铠甲，还不是大杀四方，杀的捻贼屁滚尿流”

抬头看了看天色，“彤云密布，多半是要下雪了，肯定是田芳那贼坯在暗地里咒骂老夫！”

“父亲，为何是他？”

只见院门那里闪出来一人，面目、年纪与袁宝庆差不多的读书人，正是袁甲三的长子、进士、翰林院编修袁保恒。

自从袁甲三开始在安徽兴办团练围剿捻军后，身在北京的袁保恒放心不下，便来到他身边帮办军务。

由于其清贵的身份，袁甲三可舍不得让他像袁宝庆那样打理具体军务，而是以他幕府首席幕僚的身份与上下官员沟通联络。

此时，袁宝庆已经从里屋拿来一件大氅，披在袁甲三身上后说道：“田芳这厮自从从六安州调到霍邱县，并接受叔父管辖后，便三番五次前来催讨粮草辎重，这厮麾下的真潮勇只有三百多人了，大部分都是吸纳的安徽团练”

“却要朝廷按照绿营兵的规制让叔父一次性为他备足一千五百人的粮饷辎重，这厮倒是大方得很，前日还专门来了一趟，一次就奉上了黄金一百两”

“黄金一百两？”

这样的事情，袁甲三显然是不想自己身为翰林院编修的儿子参与的，听了便冷哼了一声，袁宝庆赶紧说道：“叔父，时下长毛贼最有战力的陈玉成部已经到了商城，事态极为严峻，也该让宝恒弟见识一下俗务了”

项城袁氏，原本籍籍无名，随着袁甲三的崛起，顿时成了名门望族，袁宝庆只是一个秀才，为叔父的剿捻大业忙前忙后，自然是打定了捞取军功作为进身之阶的，故此他处理起军务来丝毫不含糊。

一听“陈玉成”三字，袁甲三顿时凝重起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鹿皮大氅，恶狠狠骂了一句。

“可恶！着实可恶！这厮竟然一把火将储藏在汉阳府城、三省费劲心力运送过来的粮草辎重烧了！导致朝廷不得不将大后年的税赋又加征了一次，可想而知，时下河南、四川、陕西三省肯定是民怨沸腾”

袁保恒说道：“他倒是有一宗没有烧掉，将那两万套供应给湖北、湖南、江西三省官军的冬衣全数拿走了，惹得还在江西督战的曾大人连吐了几口献血”

官场逸事是身为翰林院编修的袁保恒最为在意的，因为曾国藩之前是内阁学士、兵部侍郎，是时下各地围剿反贼大军威望、职位最高的，又是围剿反贼各军中名气最大的，他自然会分外关注。

寒风凛凛，三人内赶紧回到里屋。

袁保恒对着墙壁上一张猛虎下山图细细品鉴，而袁宝庆则与袁甲三谈起了刚才的陈玉成。

“叔父，如今陈贼盘踞在光州，随时有可能东走颍州，我军虽然有五千步骑，又是威名素著，但从陈贼这两年的形迹来看，实在是长毛贼中一员难得的悍将”

“如果说一年前他只以勇猛闻名，今年他利用我军正在进行剿捻的收尾战以及和春大人的大军与庐州的长毛贼进行拉锯战无法分身的当口，突入大别山，从潮勇手底下救出了一部捻贼”

“然后设伏击败了素有威名的荆州将军府的副都统贵陞，又乘胜利用潮勇总兵张国梁出营迎接兵败的田芳的当口，一举将大部分潮勇将领击杀，最后只有田芳那厮带着少数潮勇和团练逃回了六安州”

“这还不算，这厮回到蕲州后，此时，湘军主力已经将长毛贼方面大员秦日纲连番击败，作为分驻一方的陈贼此时应该尾随秦贼望风而窜才是，他却在蕲州停了下来，也不知是使出了什么妖法”

“竟然让一代大儒、久经行伍的罗泽南鬼迷心窍地答应了他的邀战之约，还在邀战中大败罗泽南，导致湘军前次击败长毛贼主力的努力霎时化为泡影”

“这还不算，这厮又在漕河集大破有两部强大马队的扎拉芬、魁玉、杨昌泗部，几乎全歼了这支部队，扎拉芬的陕西骑兵估计有些腐化了，不过魁玉的西凉骑兵可是一直在与当地造反的回部打仗的，竟然也败了”

“更绝的是先使诈调开黄州水师，让黄州同知不得不派出团练经陆路押运物资，然后在半路遭到了陈贼的围歼，再取而代之，大大方方前往汉阳取粮”

“此时，若是湖广总督杨霈真的勤于俗务的话，也是能查出来的，最差也能将假团练挡在门外，可巧陈贼又出现了，装出要大举进攻汉阳城的模样，可笑杨大人也是执掌两省军务的，居然吓破了胆”

“慌乱之下让城外所有的团练全部进城协助守城，现在想起来，陈贼一环套一环，可谓是天衣无缝啊”

“这有什么？”

袁保恒转过身来，“这厮之所以能够以步击骑还能取得大胜，明显是偷师了父亲的战法”

“哦？”，袁甲三顿时来了兴趣，他这个儿子虽然一直在协助自己帮办军务，但显然对文墨之事远大于战阵，今日怎地关心起来了？

“父亲”，袁保恒走近了他，“父亲曾在皖北一带依托连绵不绝的坞堡让捻贼无所遁形，不得已前来与您决战，最后父亲采取了阿当.....”

“哈哈哈”，袁宝庆笑道，“什么阿当，那是亚当斯，也曾协助叔父操练阵型和兵马，并担任了火器总教习一职”

亚当斯，英国军火商人，袁甲三之所以能以少量团练步兵大破有上万骑兵的捻军，除了已经有些落后的西班牙大阵，亚当斯为他提供的大量新式火器绝对功不可没。

当然了，大量徽商为他提供的捐赠也是功不可没，亚当斯不是吃素的，也是要用真金白银向他购买的。

袁保恒讪笑道：“这些化外蛮夷的名字真是奇怪，一连串字才组成了一个姓氏，据说阿当，不不不，亚当斯只是他的姓氏，名字叫什么大卫？”

“别扯远了”，袁甲三赶紧拦住了他，“你说说看，时下陈贼大军盘踞光州，我部如何应对才为妥当？”

这是在考察自己的儿子这一年从军以来有何长进了。

袁保恒说道：“从其经历来看，此贼甚为狡猾，但他也是知道避实击虚的，否贼就不会是经麻城北上，而是经庐州北上了”

“此贼之所以屡战屡胜，多半在临战前一早在各地派遣了大量的细作，进而得到了各地的军力布置，不用说整个河南的布置他早就知道了”

“他显然知道河南一东一西都驻扎了重兵，就是中部空虚，这才从麻城北上的”

“不过陈贼再是狡猾，也逃不过父亲大人的手掌心”

袁甲三白了他一眼，“此话怎讲，为父拥有的战阵他也有，再加上他的狡猾，为父怎么就可以将其手拿把攥？”

袁保恒笑道：“他的细作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深入到直隶省去，他明摆着是去营救被困的林贼、李贼的，前次曾贼已经败过一次了，他就算避重就轻，快速抵达黄河岸边......”

“不”

袁甲三破天荒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以前，一旦袁保恒谈起战事来时，就算他说的再荒唐，也是会让他继续说下去的，美其名曰“历练”，但这一次却早早就打断了他。

袁甲三端直了身子。

“刚才宝恒所说大致不差，但从其行径来看，他显然并不是临时接到北上的任务，而是一早就在筹划，而且他一早就筹划了要渡河一事，他还想到了若是早一些北上的话，若是黄河并未结冰，他就只能困在河南动弹不得”

“进而步曾贼的后尘”

“一般来说，黄河虽然在十二月份就开始结冰，但在一月份才开始封冻，若是去早了就只能在河南蹉跎，眼下已经接近十二月下旬，加上今年的天气似乎比往年更为寒冷，等他赶到黄河岸边时，正是黄河封冻结实的时候”

“届时就不会像林贼、曾贼那样为了寻找渡船、渡口而四处仓皇流窜了，因为此时处处可渡，处处可过”

两位后辈也收起了刚才的调笑，都严肃起来。

“那就在其抵达黄河之前将其歼灭！”

袁保恒大声说道。

袁甲三再次白了他一眼，“如何歼灭？难道他就等着官军从四面八方过来将其围歼？”

“那......”

袁宝庆想了想，说道：“陈贼北上的路线实在太多，前次他为了掩人耳目，竟然派了三百骑兵沿着汉水北上，沿途又裹挟了大量的百姓，让不明就里的人乍一看，还以为贼寇准备去攻打襄阳府呢”

“结果他的主力还是经麻城北上了，故此，他这次做出何种选择也需要拨开迷雾，不能被他的障眼法骗了”

“那以你来看，陈贼会走那条路？”

袁宝庆仔细沉吟了一下，半晌才说道：“自然是不理会城池，沿着开封府城与归德府城之间的官道径直北上”

“不”，袁甲三却否定了他的判断，“或许他会这么做，不过那一路显然只会是疑兵，主力肯定是奔着我部来的？”

袁宝庆、袁保恒两人皆是大惊。

“这是为何？”

袁甲三站了起来，随即说出一番话来，让两人都是佩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