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剑 第七章

再待片刻，明和尚忽然骂了一句，道：“他奶奶的，这一说，和尚倒是想吃起这鲤鱼起来。”又朝王胡子喝道：“那柳老七的龙王庙于何处，和尚也去讨碗鱼汤喝喝。”

王胡子吓了一跳，立刻赔笑道：“大师要去最好，那龙王庙离这里不远，就在沿江上游二十里处。”

“那里不是彭老大的地盘吗？”明和尚皱皱眉头，冲那王胡子大喝起来：“你是欺我和尚无知？那里分明是水盗出没的湖泊，平常渔人何敢去那里捕鱼？”

见这凶和尚大怒，王胡子吓得立刻大声求饶：“小人哪里敢骗大师。原是有水盗的，只是我们江上讨生活的渔人平日只是捕鱼便罢，并未与水盗有过节。况且这几日那水盗也不曾见到了。”

明和尚不饶道：“不曾见到？那彭老大还能改了性了，自己撒网捕鱼去了？你分明欺我和尚。”

王胡子这才知道自己惹出祸事来了，只是一个劲求饶。那后来的“太湖四英”里张熙远似乎瞧不过眼，出口道：“明大师休要再耍弄他！那彭老大一伙六十八人尸体，是我三弟、四弟亲眼所见，这人并未欺你。”他问王胡子：“你可知那柳老七见着鱼妖娘娘那日是什么日子？”

王胡子见有人为自己开脱，立刻大喜，抓着胡子拼命想了好一会，才回道：“究竟是哪一日，小人也不知道。这柳老七神神叨叨，颠三倒四的，但总是二月下旬的几天吧。二月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大雨。我碰到柳老七是三月初九那日，那日是小儿满月的日子，我本想多捕几尾鱼给我婆娘补补身子的，谁曾想碰着了三月的第一场大雨。”

“必是二月二十那一日了。”坐于他身侧的手执钢叉的汉子道，“我和三哥那几日正在铜陵河口附近，听说江上来了浮尸，还特意去看了。不曾想竟是彭老大一伙。”

“正是。”另一执钢叉的男子答话，“我和四弟亲眼见了这彭老大。虽说被水泡了数日，辨不真切，但胸口那横切的刀伤还在。昔日被逐出五虎断门刀，彭老爷子亲自下的手，那伤口，天下没第二人。”

明和尚道：“张大侠莫不是疑这鱼妖娘娘拿了彭人修性命？”

张熙远点头道：“算日子也不差。这由江底走上岸来必是要十分的内息修为才行。这鱼妖娘娘的手段怕是高明的很哇。”

明和尚笑道：“即是三英、四英的法眼，自是不会有错。奶奶的，这彭人修却作了鱼妖娘娘的裙下鬼，倒是福分不浅。”

正一说一搭间，那云鬓华裳的妇人忽抿嘴笑起来。那四英见她讥笑，不免再次暴跳起来大喝：“你这妖妇何故作笑？”

那妇人也不生气，只道：“哎呀呀！张四侠好大的脾气，我笑一笑也不许吗？这是哪家的王法？”

四英一时语塞，一着恼便要动手，好歹被张熙远喝止。他劝道：“燕公子所托是缠住这二人，他们不动手，我们也不动手。”

妇人笑道：“可真是山水轮流转！想不到昔日太湖上笑傲群雄的太湖四英竟也做了别人的小跟班了。真是世事难料，世事难料！我原以为这看门护院的勾当，只有那会汪汪叫的才能做哩！”这一句讥笑，便是坐在他身侧不苟言笑的夫君也禁不住了，心道：偏偏这个年岁，还和小孩子一般不肯落口舌下风。

那四英在口舌上又输一成，气的哇哇大叫道：“你，你……”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讲。想要动手，又担心惹哥哥不快。

偏是那明和尚却赶了先，大喝一声，镔铁禅杖披头朝那对夫妇脸上盖了过去。那妇人仍是盈盈笑着，却见那男子放在桌上的长剑却跳了起来。也不见得那男子有何动作，剑也未出鞘，但饶是如此，明和尚那声势犀利的乱披风杖法却悄无声息的被化开。明和尚三招尽出，禅杖收起，又退了回来，抓起桌上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闷酒。

妇人笑道：“我不和你和尚计较，你和尚倒是找上我夫妇来了。若是你明佛爷能三两下打发的人物，沈易安也不用欠下老大一个人情去请太湖四英了。”

“不错。”明和尚吞了酒，道，“和尚道行浅薄，张大哥的剑法却不输于你。”

妇人笑道：“倒也未必。张熙远的跃龙门固然精妙，我夫君的紫气东来未必不如。这一路，大小十七战，你问问你家张大哥，胜负几何啊？”

明和尚瞧向太湖四英的大哥张熙远。张熙远长叹一声道：“朱庄主剑法精妙，内力修为更是世间少有。我张熙远并非一定要与贤夫妇为敌，只是故友所托，大丈夫一诺千金重，还望贤夫妇见谅！”

朱青云便是那妇人的夫君，见张熙远朝自己搭话。怅然良久道：“我朱某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家训为先，百十口人的生计全仗朱某一人，实不得已而为之。”此人登楼许久，此刻方才说了这一句。他向铁腾云道：“铁兄雨夜登楼，让朱某稍许惊讶。”

铁腾云苦笑，道：“铁某为私事而来。”

“若是这明和尚、萧无痕，和这几位太湖大侠一起动起手来，铁二哥也不肯助幼薇一臂之力？”那妻子接过话头问道。

铁腾云道：“幼薇妹妹何必自谦。单是你李家的破阵剑，便可以分毫无损的从容离去，何况朱兄的紫气东来，素来让铁某佩服的很。”

“前年伯母托人捎话来说，要妹妹给二哥相一门亲事，想必是妹子介绍的人物入不得二哥的法眼，反惹恼了二哥？”

铁腾云苦笑，叹道：“还望幼薇妹妹见谅。九年前出了那一桩子事，我师弟虽性命无碍，不过这向武之心却是彻底的死了。小小年纪便埋首于经学典籍，恩师几次相劝也无效果。他老人家痛心的很。恩师膝下只此一子，本望传其衣钵，如今……每每与师父登高，总是长叹不语，着实令铁某心有不忍。我每劝师弟看开，总是不得其法。我知道，若不是破了他心里这魔障，他这一生却也是不会再正视剑技了。这数年间，我遍寻回疆塞外，盼一见当年这孩童，与他一战。胜也好败也罢，希望师弟借此重新振作起来，免得师父他老人家抱憾终身。虽幼白兄曾传信给铁家，只是我数年踪迹都未至江南，家里的事情又都是大哥在一手操办，我原是也不管的。”

这一番话说来，那妇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铁二哥有要事，幼薇也不好勉强。”她又朝捕王李青山施礼道：“李前辈总会帮衬下小辈吧？年前你来长安时，我母亲不是还托过前辈要好生照顾晚辈，现下晚辈可真是深陷虎狼，还望前辈周济。”

李青山还未答话，那萧无痕倒抢先道：“素闻李幼薇李大小姐聪慧无比，行事周密。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萧无痕虽谬称左诸葛，实在愧不敢当。”

那李幼薇嫣然笑将起来，问：“先生说话倒是比手底下动听的多，我才是愧不敢当。不然我们两家和好，你把那十万两银子还给我哥哥，这事就这么了了？我哥哥向来敬佩你家沈堂主高节大义，对我说，若不是这档子事，定要和他喝个一醉方休。我们若是两家和解，岂不美哉？”

萧无痕道：“太白剑天下闻名，我们沈堂主也是仰慕的很。只是这银子的事，非是为我堂主一人，也非我大风堂三万弟子，乃是为大宋百万民众。金兵南下，百姓屠戮，我大风堂独木难支啊！还望李二小姐见谅我等苦心！”说罢，一揖至地，坦诚之情溢于言表。

李幼薇叹道：“萧先生果然有诸葛孔明的口才。我一介女子，萧先生太高看我了。只是我李家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不可半途而废啊。要不然，萧先生和沈堂主商议商议，先将这十万两还给我哥哥，我李家和朱家再凑一凑，自己出十万两再给先生补缺，如何？”

萧无痕尚未开口，三英、四英先叫嚷起来，用鱼叉敲桌子骂道：“岂有此理！胡说八道！你当我大风堂是做买卖的当铺不成，岂能说还就还？”

李幼薇笑道：“这话说得稀罕，那银子本是我李家的东西，我要回来岂不是天经地义？大风堂不是当铺，难道是强盗窝子？”

三英、四英气得哇呀呀大叫，若不是大哥约束，早就动上手了。好容易安静下来，张熙远重提丛云话头，问铁腾云道：“铁二侠口中说得那人，难道今夜会来此封喉楼？”

铁腾云摇摇头道：“铁某不敢肯定。半个月前，公门里的兄弟给铁某传来消息，说那日在武汉，和几个兄弟登楼喝酒，有个兄弟醉酒与人起了争执，正吵吵不休，一个喝酒的一少年出面调和，招手示意那兄弟过去同饮一杯。哪知道我兄弟过去喝了杯酒之后，再回来接着与人同饮，不料杯酒入口，却由喉间流了出来，大骇之下顿时毙命。那拔刀的兄弟虽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此人原是我铁家出去的人物，手底下也颇有一点本事。据验尸的仵作与我讲：尸体只喉间一线剑伤，剑切断了气管后迅速的拔出去，因而我那兄弟中剑之后，浑无所觉，待到酒冲开的伤口，方才死去。敢问张大侠，这等诡异的剑法，天下能有几人？”

张熙远摇头不语。

明和尚问：“莫不是那日的孩童？”

铁腾云面色凝重，答道：“此少年十六、七，算起年纪倒是相当。不过这剑法与我师弟说的剑法倒是相去甚远。当年那孩童的剑法并不以快见长，但这少年却是连拔剑的动作也没让人看见。但二者都是惊人之极的剑法。我铁某寻那孩童九年之久，一丝一毫的线索自是不敢错过。这少年若不是那孩童，恐怕也定有极大的关系。”

“铁大侠在等此人？”张熙远问。

铁腾云点点头道：“我得了消息，这几日这少年会来安庆府。我想那少年既在黄鹤楼露脸，想必喜欢登楼酌酒。这安庆府最好的喝酒去处非这封喉楼莫属了。”

明和尚问：“若是不来又何如？”

铁腾云瞧了他一眼，默然不语。明和尚便知道，他自己也没把握，不过聊以自慰罢了。

朱青云问：“今夜若是此人登楼，铁兄有把握？”

铁腾云苦笑。“若是真如我师弟说得那般了得，铁某只怕也没有胜算。”这一句话说的甚是凄苦。

荆如烟一旁却无心听几人闲谈。她心潮澎湃，暗自心惊：眼见得这小小封喉楼局势紧张，怕是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这太湖四英一直在太湖捕鱼为业，四人手底下都有些真本事。尤其是老大张熙远，昔日曾有因缘，受异人指点，得授跃龙门剑术。这剑术据传源自八月十五太湖锦鲤起跃龙门之说。其剑法精湛，实是江湖上少见的使剑高手。老二张清远天生神力，一条熟铜烂棍足可开山裂石。老三张季风、老四张乘风水下功夫无人能敌，一对极少见的外门兵刃也极难缠。而这对儒雅的夫妇极可能就是潼川府闲云庄的朱氏夫妇。这朱青云想必就是朱家的子弟。朱家的紫气东来向来只传嫡系子弟，这朱青云辈分想必不低。而李幼薇更是成名极早，早年师父曾前去西安李家做客，回来时就对这个李幼薇赞不绝口。这李幼薇何时嫁做了朱家的媳妇？又如何与太湖四英起了争执？荆如烟十年未入江湖，其中缘由自然不得而知了。听那李幼薇的话，大抵是为十万两银子的事情。荆如烟心想，这李家朱家财通天下，至于为这十万两大动干戈？

料想那萧无痕、明和尚必是帮衬太湖四英的；这李青山刚刚虽未明言，但以李家、朱家的权势，想必会站在李幼薇一侧；铁腾云两不相帮。若是在这封喉楼再大打出手，恐怕他们夫妇也会被牵连进去。何况还有铁腾云口中那剑术通神的少年，若他真的雨夜登楼，却又是如何？这等麻烦，自是离得愈远愈好。虽然如此，却苦无借口离楼。再说夫君李轻寒似乎对这异闻起了兴致，打定主意见一见那丛云剑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