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云剑 第一章

丛云剑 吴嘟嘟 女生小说 | 古典言情 更新时间:2023-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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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时拼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此乃晏殊的一曲小令。晏殊为词坛大家,官拜集贤殿学士,与其第七子晏几道并称“大晏”、“小晏”,才学颇高。这曲《述衷情》是其小令中的佳品,说的是一个少年春末天气出游,逢着意中人的事。虽则写情事,却不轻佻,文中少年人热切的爱恋之心令人动容。词句娇艳,但适逢这风雨飘摇的薄暮,读来未免不合情境,亦且令人感伤了。

安庆府的封喉楼上,几个文人士子围着一张桌子,摇着脑袋,读着这题在白墙上小令,聊的甚欢。一人道:“这字写得好,是黄鲁直的风骨。”一人道:“小小安庆府也是卧虎藏龙哩!据店家讲,这字是一个醉酒的潦倒文客题的。”另一人便问:“果真是一个不出名的文客?却不知道姓名,倒也可惜。若是共饮一杯,也不枉一段风流佳话。”众人皆点头称是。

李轻寒倾耳留心了几句几人的谈话,见几人虽是文人骚客模样,笑谈间却颇轻佻,几句话倒有一半涉猥亵之语。不免心底长叹,便无心再去听这士子间闲谈。他转脸去瞧楼外的官道。暮色四合,天地玄黄,先前见着的江道上那几叶乌蓬小舟,现而今已隐不可见。官道之上几个稀疏行人,亦是瞧不清面容了。惝恍间,唯闻长江翻浪怒吼之声。此情此景,念及往事种种,愈发万千感慨。不想几声唏嘘却是惊扰了伴在身侧,沉在少年梦间的妻子荆如烟。暮雨黄昏,最是勾人离愁;少年旧事,端的一如昨昔,断人心肠。

荆如烟抬眼看丈夫满面愁苦,也是离绪万千。她心知夫君的愁苦不仅是因这十日的逃亡,更是为这半生的无奈。他生逢乱世,自幼苦读圣贤书,虽满腔热忱,但辗转十年却依是无所得,如今又摊上这档子事,怎能不愁?怎么不苦?

李轻寒端详身旁的妻子,青丝素颜,柳眉杏目,不减当日相逢时的妩媚。芳华绝代,并着这离乱的寂寞凄苦,自显出别一段风流来。李轻寒不由百般感慨,柔情弥生。

荆如烟也心有默契,与丈夫相视一笑,问道:“又在为这雨夜伤怀了?”

李轻寒摇摇头:“我只是偶生感慨。我生逢乱世,半生不如意,唯一叹天公开眼的,便是让如烟儿做了我的妻。”少许的玩笑,更增感伤。又道:“我一生行事瞻前顾后,犹而不决,也因此蹉跎了大好时光。但看今日风雨,有如烟儿相伴,便足慰平生!”

荆如烟嫣然,一笑不语,只伸手去拉他的手。又朝东首的墙壁上瞧去。墙体粉白,墨迹漆黑,题的正是晏殊的《述衷情》。荆如烟瞧着这墨迹,暗自读了一句“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半晌方道:“我知你为岳元帅鸣不平……”

李轻寒摇头,道:“本是为岳元帅词而来,却哪里知道换成这样小儿女的风骨。”又道:“这‘封喉’之名,罢、罢、罢!”言语间,连晏同叔也怪罪了。这末一句说的甚响,“罢、罢、罢”三字更是满腔愤慨,引得周遭几个客人都转脸观望。李轻寒文人气节上来,索性放开嗓子,对站在墙角料理暖炉的店伙计问道:“店伙计,前年我来安庆府之时,店主人便指着那曲‘怒发冲冠’引我多饮了四壶女儿红,却不知今日却为何不以此曲‘青梅煮酒’来劝我更进一杯?”

“客官——”店伙计一时语塞,陪着笑不知怎么答。倒是坐在西侧不远处的一位老者顺着话答道:“这位先生所言不错,老朽年前来时,那一曲‘怒发冲冠’确是墨汁淋漓,几如破壁而去。字固然好,词句更是难得。当真是铮铮男儿,铁骨丹心。”

“好一个铮铮铁骨!老爷子不要命了么?”一桌之隔的一中年男子道,“自打三个月前岳元帅风波亭遇害,秦丞相恐落天下人话柄,便禁令拆了天下的元帅祠,更有‘读岳飞词者斩’这样的苛令。南朝才子为此一令,便有百个脑袋掉了下来。老爷子公然在此岳元帅长,岳元帅短,端的不怕掉脑袋吗?”此人身着短衫,桌上横着一口戒刀,脚下还有一半人大小的麻袋,想是走惯了江湖的。

老者瞧瞧中年男子,知他是好意,却忍不住冷哼,道:“掉脑袋怕什么,怕的是没脑袋可掉。有脑袋掉,南朝人心血性尚存。没脑袋掉了,那便真真是要到亡国之日了。想岳元帅天下景仰,岳家军抗金十数载,若非如此,岂能有金銮殿上小儿偏安一隅?那秦桧小儿如何算得上治国之臣?对皇帝拍马,对金人称臣,对百姓鱼肉,这岂是宰相之道?你看盛世之相,譬如武侯、譬如周公又譬如管夷吾,哪一个不是鞠躬精粹,死而后已?割地称臣、坏我长城、横行乡里者如何能得这宰相之名?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非是民畏死,畏者,朝堂也。”老者一席话说来是字字饱蘸愤恨之情。

那中年男子未料老者如此刚烈,便赔了个笑脸道:“老先生心忧天下,只是这乱世之中,小心有饶舌之辈。”老者也不答话,自顾自饮了几杯,执杯之手依旧颤抖,想是气愤已极。

李轻寒轻轻赞了一声,对身边的妻子道:“虽不见岳元帅词,能听见这一番话语,也不枉白来了一遭封喉楼。”

荆如烟点点头,道:“这老先生骨气傲的紧。”她瞧一眼周遭几位夜客,低声道:“这楼上伏了不少官府之人,老先生少不得有一场麻烦。”

李轻寒一惊,问:“冲我两个来的?”荆如烟摇头道:“瞧着不像。若是冲我两个来,这会子怕早动上手了。”略顿一顿,道:“也不用捕王李青山亲自来。”荆如烟眼角略一指,低声道:“那个便是捕道之王李青山。”

李轻寒斜眼略觑,角落里坐着一五十年纪,形容猥琐的老头,一副乡野村夫装扮,面皮冻得青紫,双手拢在袖间,不住的往暖炉旁边靠。若不是荆如烟提起,李轻寒哪里会疑心他便是身怀绝艺的捕王。捕王的名头,以前倒是听人说过,道是此人手段颇高明,一对吴钩下曾捕大盗四十七人,无一人身死。想那巨盗必是亡命之徒,能缉住便已不易,何况是拿活口。李轻寒暗忖这李青山必是仪表堂堂,英武刚猛,哪里会想到是眼前这个贫贱潦倒的老汉。李轻寒略叹一回,道:“果是卧虎藏龙,人不可貌相。”

荆如烟笑道:“人不可貌相这句说的甚好。岂止李青山,这楼上伏下的高手,哼,可不少哩!”略略一指西侧窗口一个醉酒伏桌上的蓝衫客,道:“那人气息一长一短,极有规律,显是佯睡,大约是潮州鹰爪门的人。”又指与他遥遥相对的另一老者,道:“这个神情冷漠,方才那一番争执,他瞧也不瞧,一双眼睛全盯在窗外的官道上,必是是等着谁。他腰间鼓起,显是盛着暗青子。门派瞧不出,大约不是蜀中唐门便是浙南的姚家。”又略略指了几个,李轻寒一一瞧去,心中不免感慨:他自幼好任侠,可惜不得其门,昔日常常醉酒高歌,夸赞江湖儿女豪爽,心向往之,但此时深陷江湖,才明白江湖又是别一番滋味了。

李轻寒见妻子略略透着忧心,附耳问:“若有不妥,我二人冒雨离楼去罢?”

荆如烟摇头道:“那反倒着了痕迹。”见丈夫担忧,又对他嫣然一笑道:“我嫁君十年,这十年,江湖变化可是大的紧。这些个好手,竟有半数我认不得。”

李轻寒亦笑道:“我初时在临安府见娘子捧剑器而舞,便料此女子不是寻常人。这几日托娘子的余荫,我李轻寒才安然至此,嘿嘿……”他笑几声,“我现而今才知道我这千娇百媚的如烟儿,却原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公孙霓裳剑,名唤作荆五娘。”

“如今却叫着如烟儿。”荆如烟莞尔一笑,复又感慨,“霓裳剑,霓裳剑!公孙剑器霓裳儿,直是十年光阴逝。”

两人正感慨少年事,忽闻几声马蹄,有人乘着这雨夜正问楼而来。深夜之中,马蹄清脆,听来却不甚急,仿若何人在轻拂弦音,如少年公子初春三月,携二三姬妾远足,冲淡雅适。东首坐于晏殊词下的几个文客打扮的士子,初时还吟着李义山的“巴山夜雨”,马蹄声声,不免扰了他们的兴致——说是扰了兴致,莫不如说其兴致一下子转到马主人身上来了。

一青衫客,手执牙扇,听了几声马蹄,叹道:“听这蹄声,似近实远,宛如幽谷之客携琴慢吟。来人定是一奇雅女子,便纵不是女子,也是素雅到极致的少年人。”他所言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众人也不禁信了三分。

隔两张桌子另一客人却不赞同,答话道:“我猜来客定是个痴人,窗外如此急雨,分明有马却故作如此闲庭,即便不痴也酸得很。纵使一个容华绝代的空谷佳人,痴痴傻傻又有什么趣味?”

话音未落,另一人道:“天下女子多痴的很。若非如此,又怎能惹男子怜爱?”他长叹一声道:“素闻江南烟雨地,痴客甚多,此人怕是其一。山河国破,这等痴人怕也定是愁苦之辈。夜雨连绵,当真凄凉的紧啊。”李轻寒瞧去,说话之人乃是一五十文客,满面愁容。说了这一番话,连连举杯自酌,仿若满腔离愁唯有杯中杜康可解。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心想此人便痴酸的紧。有好事者调笑问道:“却不知老兄和此人相较如何?”一人答道:“痴,我看未必,酸,倒是更胜一筹。”众人一顿轰笑。那中年腐客却未露任何不悦,待众人笑罢,自饮了一杯,悠悠道:“我初时见雨下,尚有心情沐雨轻歌。二三里后,雨愈急,又里许,便禁不住骂起老天来。”说着摇摇头连连饮了三杯,长叹一声道:“我这等假风雅,自然比不过来的这一位了。”言下倒颇是寂寞。李轻寒心道:此人倒也十分真诚。

众人见他回答的真挚,一怔之下,便复又笑将起来。但这回笑声里平添了几分亲近。那东首的青衫客更是站起来举杯相邀道:“晚生淮上林维安。如此萧索雨夜,得闻兄台几言,甚是合意。兄台若不介意,请移步共饮一杯如何?”又指着同桌的几人,道:“这几位都是好朋友。”

那腐客想了一想道:“也好。一个人独酌也无趣的紧。”言罢,便提了酒壶走了过去。荆如烟耳力甚好,听得他自称天涯落寞人萧无痕。这名字怪的紧,荆如烟心里一阵嘀咕,双眉紧锁一番,自语道:“莫不是淮上义军里的左诸葛萧无痕?”李轻寒问:“娘子识得?”荆如烟点头,复又摇头:“识不太真切。素闻左诸葛萧无痕善使一对判官笔,认穴打穴的功夫,自称江左第二。”

李轻寒笑道:“此人名字风雅的紧,脾性却也古怪。他为何自称江左第二?江左第一岂不更加威风?”

荆如烟摇摇头道:“江左之地虽卧虎藏龙,但若以打穴手法论,实无出其右者。他所说的江左第二,怕是给建康府刘老师面子。据说此人少年时曾扮一名儒客入刘府,偷学了刘家不外传的十四式的打穴功夫。”

李轻寒道:“此人倒是有趣的紧,既是偷学的功夫,却为何又要给人如此颜面?当真古怪的紧,却不知为何又入了义军?”

“这个倒不知道。”荆如烟道,“江湖古怪之人甚多。想是和相公一样读遍了圣贤书,却苦无报国门,索性入了淮上义军也是有的。”

李轻寒拂袖,不悦道:“我便不会去投什么义军。那淮上的沈易安以岳元帅旧部居,打着‘匡扶宋室,御我外敌’的旗号,但我看却未必不是想改旗易帜,为自己作嫁衣裳。”

“相公见识深远,自岳元帅遇难后,沈易安就打出‘清君侧’的旗帜,扬言要为元帅复仇,但口号喊得响,却迟迟不见动静。如烟儿不懂什么朝堂风雨,我只知道无论是金人和宋人打仗,亦或是义军和朝廷争战,最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当初若不是幸遇公孙后人,我此刻也不知道死在何处的苦窑里了。”

李轻寒听罢,心里感触,伸出手去握了妻子的手,柔声安慰道:“天公便是有再多过错,能叫我遇见如烟儿,我便也敬奉它一生。”荆如烟闻言不觉双目噙泪,慌忙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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