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响起红色警报 048 橡林郡的平常一日

“妈妈，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医生拿药，等着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天早晨，在橡林郡城区边缘的一间破旧小屋里，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震得单薄的窗纸簌簌作响，一个年幼的孩子推开这间小屋的大门，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乔治·伯纳德·萧的母亲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这根本就不是矿石病，而是尘肺病——一种常常由于在粉尘环境下毫无防护措施地工作而得上的职业病。在这个工业生产野蛮发展的时代，许多纺织厂女工都会得上这种疾病，但真正因此而致死的并不能算多。

但讽刺的是，或许是因为世道就是这样的，就连这职业病也染上了种族歧视的风格。据某些改革派议员的统计，有80%以上的塔拉纺织工人患有此类疾病，其中的一半左右都会死于这一疾病的直接或间接并发症。而在维多利亚工人之间，只有60%左右的人患有此类疾病，其中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最终致死。

问题差在哪里了呢？答案是明摆着的：糟糕的经济条件带来的体质虚弱、安全防护意识降低以及更多的超负荷工作，以及工厂显而易见的差别待遇。最可怕的是，即使是工会都拒绝维护塔拉工人的权利，因为它们是维多利亚人的工会。

你说塔拉工会在哪里？去问维多利亚的工人吧（吐痰）。

当然，即便是这样，塔拉人还是争着抢着涌入这些吃人的工厂，直到被榨干每一滴血液，因为即使是在这些工厂里被压榨到死，也比因为贫穷而死于饥寒要好。

遗憾的是，乔治的母亲没能坚持到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就在小乔治刚满十岁的那一天，这位因为丈夫亡故而独自抚养了孩子七年的妇女终于倒下了，她因为一次尘肺病的剧烈发作而在工作中发生了事故，被机器轧掉了半个手臂。

维多利亚工厂冷酷无情地立刻将她扫地出门，甚至要求她赔偿了一笔不小的赔偿金——因为她的鲜血染红了一卷半成的布匹。这样的世道里，还能奢求什么公道呢？公道只是给那些维多利亚上流阶级预备写进戏剧里面的无聊消遣罢了，可笑的是，这些戏剧扔会被许多国家的亲维多利亚人士作为称颂自己精神祖国的论证。

乔治无暇去思考这些严肃又冰冷的事实，因为沉重的生活已经压得幼小的他喘不过气来。在母亲倒下之前，他只需要去卖卖报纸，做些简单的帮工补贴家用，就足以过上还算温饱的生活。可在母亲倒下之后，这个家的重担就全部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母子两人每天的饮食、取暖用的炭火、必要的针线等日用品、母亲的药……为了让母亲不挨饿，乔治每天要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帮工整整18个小时，自己也是尽可能地吃得少一些，好节省一点食品开销。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无法承担起母亲的药费，只能在母亲的病急性发作的时候去找医生购买一点应急药物。

乔治的母亲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虽然再过两年，乔治就可以去做一些挣钱更多的体力活了，但很多熟识这娘俩的人都只能悄悄叹息——这位母亲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乔治飞奔出小巷，躲开一辆呼啸而过的出租车，以及出租车轮扬起的带着恶臭的废水，穿过了家门外的这条大街。他已经无数次从这里经过，他十分清楚如何安全又快速的前往“杜拉汉”诊所，这是橡林郡唯一一座愿意低价甚至赊账向塔拉人出售药物的诊所，也是许多塔拉人唯一能去得起的看病的地方。

尽管“杜拉汉”的约翰·雪诺大夫其实以前是个兽医，直到现在还经常给人开出兽药方子来凑合事，而且对于许多疾病他都只能凭着经验和感觉胡乱开些抗生素。但他仍是在橡林郡的塔拉人之间口碑最好的医生。

他虽然把塔拉人当牲口治，但他至少把塔拉人当人看。

杜拉汉诊所距离乔治的家有两公里远，远在这座城区的另一头。不过乔治有信心，只要不出意外的话，他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因为他已经太熟悉这条路了，而且他也已经渐渐地长大了，他那瘦弱的双腿可以驱动着他轻盈的身体比以前跑得更快了。

只要不出意外的话。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梦想罢了，穿越橡林郡市区对于他来说不只是一次奔跑，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在这座曾经属于古塔拉王国地界的维多利亚城市，塔拉人的存在仿佛就是一种错误——

如果他盲目抄近路，试图穿越繁华的商业区和富人居住区，那些维多利亚巡警会因为这个穷小子仅仅跑得快了一些，而怀疑他是否刚刚偷了谁的钱包，并截住他搜查。这种搜查最后往往会演变成一次敲诈勒索，从他本就不富裕的腰包里夺走他辛苦工作得到的一点零钱。

如果他被一些丧心病狂的人贩子盯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一些人贩子就喜欢抓这些塔拉孩子去贩卖或做黑工、打断手脚乞讨，因为这些塔拉孩子和他们的父母根本无法向警方求助，他们是最无力反抗的待宰羔羊。乔治就曾经被游荡的人贩子盯上过，即使他谨慎地甩掉了那些家伙，这仍然让他害怕得有两天不敢走出自己家附近的几个街区。

即使是避开了这些无法反抗的危险，这仍然不意味着小乔治彻底安全了。当穿越维多利亚中下层阶级聚居的社区时，那些维多利亚孩子结成的街头帮派最喜欢的就是拿他这种落单的塔拉孩子当做一种“消遣”。

他听说过有塔拉报童被几个维多利亚混小子抓住，撕碎了他领来的所有报纸，抢走了他身上的钱，然后还把他狠狠地按在地上拳打脚踢，最后还对着他撒尿到全身湿透。连乔治自己也有过被一个维多利亚学生突然拦下，并威胁他如果不交出身上的钱就“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的经历，那次他选择了破财免灾，但这次不行——妈妈急需自己身上这些钱买来救命的药，他已经用完了自己在雪诺大夫那的“信用额度”，实在是不能再赊账了。

但天不遂人愿——当他为了更快地绕过富人区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飞奔的他没能跳过一条突然被拉起的绳索。狠狠地被绊倒在地的他还没能爬起身来，好几个装着砖头的书包就狠狠地朝他砸过来，结结实实地把他砸得眼冒金星。

他感到一阵剧痛与眩晕，但仍努力不失去意识，他艰难地从一堆书包里爬起身来，但马上就被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学生抓住了肩膀。

“兄弟们，我给你们慢动作演示一下我刚才说的招式。”

那个学生笑着对他的伙伴们说着，一边用力将乔治的肩膀向后推，一边将自己的一只脚缓慢但有力地从乔治脚跟后面往前一扫，本就已经几乎失去力量的乔治立刻便再次失去平衡，重重地仰倒在地，后脑勺“砰！”地撞在被踏实的土路上，让乔治再一次眼冒金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仍然没有失去意识。

“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就可以从这小畜生的身上好不困难地拿到零花钱……哎呦！这臭碧池养的东西，居然敢咬我，他妈的，你敢用你的脏嘴咬我！”

雨点一样的拳脚落在乔治的头上和身上，因为他逮住了那个维多利亚学生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咬的出了血。那个维多利亚学生甚至仍觉得不解气，还捡起一个包着砖头的背包狠狠地朝着乔治的脸抡了下去，这下子，乔治终于再也挨不住折磨，不知是被打昏还是疼昏了过去。

等到他从昏迷中醒来，天上已经下起了雪，冰凉的雪花在他身上积起薄薄一层，但他已经无法感觉到冷，只觉得全身都火辣辣地疼痛。尽管如此，他仍然喘着粗气努力爬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脸上似乎有许多干涸的血迹，眼前的昏暗视野也有一点别扭，脑袋嗡嗡作响，有种想要干呕的恶心感，但他已经无暇去管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钱一定已经被抢走了，但他仍然准备赶到杜拉汉诊所，雪诺大夫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再赊给自己一盒药的……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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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这鬼天气。”

尽管诊所外的队还排着长长一队，但杜拉汉的雪诺大夫仍然站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剩下的病人自己要稍微提早关门了。

“回去吧，回去吧，爷们们！天要黑了，又下雪了，回家的路不好走！今天我实在也看不了几个病人了，大家明天再来，好不好？明天早点来，撑一晚上不要紧的，发烧的就去弄点雪降降温，打摆子的就去烤烤火，拉肚子的，找点干土略烧一下，放凉了之后捏成小球吞下去！”

雪诺大夫一边无奈地驱赶着不愿离去的病人，一边准备拉上自己诊所外的卷帘门。如他所说，如果等路上积雪多起来，这些病人回家的路只会更加危险难行，所以他不能不硬起心肠来把他们轰出诊所。而就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男孩正扶着墙慢慢地朝着诊所走过来。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从桌子上拿起酒精和棉花球，从外面拉下卷帘门之后就冲向那个小男孩，蹲下身，一边用酒精棉擦着他脸上的血，一边对着他仅剩的那只好眼睛说：“孩子，你还能看到我吗？你这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给你开点抗感染的药吗？”

“医生……”乔治艰难地张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口齿不清地回答，“不用……治我……我的妈妈……肺病犯了。那个治咳嗽的药……求您……赊我一点……对不起，我知道……我欠您很多钱，对不起……求您救救我妈妈，我的钱被……抢走了……我没事的，回去睡一觉……就会好的。”

“孩子，天啊，你是在哪里被抢的？你是怎么过来的？”雪诺看着乔治已经被完全砸烂的鼻梁骨、被打坏的一只眼睛和满脸的淤伤，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你是乔治！天啊，告诉我你家在哪，你这样根本不可能回家的，你真的会死在路上的！我这就去拿药，我把你送回家！”

“谢谢……医生……”乔治艰难地呼吸着，“我家住在……黑天鹅巷……18号……把药……带给我妈妈……”

他再一次昏了过去，这一次他被雪诺医生给抱住了，没有倒在雪地里。叫上一个牙疼的病人，以两粒止疼片为报酬，神色凝重的雪诺带着一些肺病和治伤的药物，背着重伤的小乔治走向了他的家。

等到乔治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他正躺在自己家的床上，火炉里的柴火劈啪作响。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的视野中只映出了雪诺大夫强忍悲痛的脸，他连忙对雪诺大夫问道：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孩子，你伤得真的很重……你之前一定是昏过去了整整一天。”雪诺大夫的目光躲闪着，“你好好休息几天吧，不用担心你妈妈了，我……我送她去外地治病了，我认识一个开文郡的大夫，他愿意想办法治好你妈妈的病，要的钱很便宜……我可以给你们先垫上，以后再还吧。”

“真的吗，谢谢你，医生。”乔治的独眼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这么说……妈妈的病就要好了……妈妈说，只要她的病好了，就可以做些只要一只手也能做的活，等到，攒下钱来，就给我买糖吃。医生，你知道吗，我都有一年没有吃过糖了，上次下雪的时候，我忍不住吃了一把雪，虽然后来拉了两天肚子，但至少雪也是甜的……”

雪诺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没能回答乔治的话，夺门而出。当雪诺站在黑天鹅巷的雪地里时，滚烫的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流的满脸都是，他看着门旁用破布裹着的那个人形，沉默着泣不成声。

月光照不透浓重的雪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雪诺看不见，满天的传单纸张正和着雪花一起哗啦啦地洒向大地。他诅咒着这个世界——这个看不见月光的世界。

待到太阳再次照常升起，那些上街扫雪的橡林郡市民才将吃惊地发现雪里的传单。但这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无论如何，雪总算是停了。

清冷的日光照在被白雪覆盖的橡林郡，让这座流淌着黑色血液的城市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和整洁，就好像积雪下面的那些脏污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许多塔拉人都没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夜，只有活下来的那些人，才有再一次见到日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