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园丁 十九 园丁之家

四周安静，江莘还是想知道自己的上腿怎么样，他的双手努力挣脱绷带层层束缚，揭掉盖在身上的白色棉被，尽量向右侧身，左手沿着大腿向下伸到最远处探索……

膝盖！只有膝盖！

他瞬间慌了神，难道是被截肢了，他双眼含着泪水再一次确认。

没错，这是真的。

江莘把手猛地收回来，抱着脑袋痛哭，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现状，正是最糟糕的结果，在彻底失去双腿后，从此无法直立行走，他不肯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残疾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的现实。

以前在学校，他总是讨厌跑步、打篮球、踢足球等运动，以后，再也无法像一个普通人轻易完成这些动作，他失去做完整人的权利，正在失去活着的尊严，此刻，只能如泥鳅一般在床上爬行，他多么渴望双腿奔跑的感觉，如雄鹰自由翱翔在天空中，一切都变得不可能了。

这一夜最为漫长，他无数次失去希望，刚刚想要见到家人的喜悦心情消失了，心想，如果我在爆炸中死亡，该有多好啊。

一切都不可能改变，江莘反思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或许他已经开始在祷告了，希望明天一睁眼，这些全部消失，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在家中与父母一起吃饭、玩耍。

第二天早上，江莘的病床被推出重症监护室，小雅看到经历九死一生的江莘掩面哭泣，他的父母握着他的手，呼喊他的名字。

现在，他完全确认一切都是真的，知道自己失去双腿，闭着眼睛逃避事实，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残疾人，他毫无勇气去面对父母亲人及未来的生活。

主治医生告诉江莘的家人，病人的性命暂时保住了，可是毕竟是身体大面积受伤，加上失血过多，筋骨受伤严重，麻醉逐渐失效后，病人的身体将会承受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希望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注意防范患者轻生、自残、拒绝治疗等行为。

病床继续向前走，一路经过嘈杂的过道，然后一行人挤上电梯之中，向下到达三楼，最后进入311病房，之后，女护士都离开了。

江莘没有睁眼，只是感受到光线明暗变化，自己被推出去很远的距离，外面世界过于嘈杂。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他的母亲欧阳说：“江莘，我是你的母亲，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江龙：“他醒着，你们不要过于悲伤。”

小雅：“我是小雅，我和宝宝来看你了，你感受到没有？他在踢我的肚子。”

小雅握着江莘的手，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

江莘总是流泪，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说话，所有人只得暂时作罢。

上午，江莘的手臂上在输液，身体多处一直被插管，解手的方式令他极为尴尬，心里抵触家人，身体开始有知觉了，痛感隐约增强，勉强能做到按时吃饭，他在忍受一种无言的痛苦。

到晚上，等他全身的麻醉剂完全失效后，从膝盖伤口处传来针刺、刀割一般的猛烈剧痛，如无数把锋利的刀剑同时插入他的血肉中，他疼痛难忍大喊大叫，如发疯一般不停地翻转身体，正在挣脱绳子的束缚。

“啊，痛死了。”

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响彻医院病房及过道。

小雅看到丈夫如此痛苦，立刻找来医生寻求帮助，护士等人按压江莘的四肢，为他注射一支强效镇静剂。

第二天清晨，江莘醒来后，身体痛苦丝毫没有减轻，无尽的苦痛整日消耗他的心力，只有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才能逃避痛苦折磨，医生认为长期大量注射镇静剂会损伤他的身体器官，每天只有在他入睡前，医生允许给他服用少量安眠药。

为此，他总是因为没有及时得到安眠药而发怒，像个生气愤怒的孩子吵嚷着要买玩具，小雅常常独自一个人在病房守着丈夫，虽然被打骂，仍旧毫无抱怨。

江莘总是挑食，食量略微增加了，从最初的吃三片热面包，到已经可以喝一碗粥，再吃一小份蛋炒饭。

第三天，江莘为每天要在床上吃喝拉撒而生气，他多次向医生提议拔掉尿管及输液设备，让他坐轮椅去上厕所。

由于他整天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能翻身，食物在体内消化不良，他总是上火，无法正常排便，需要使用开塞露解决。很快祸不单行，他的屁股上出了褥疮，疼痛难忍，贴上膏药有所好转。

每天病痛折磨，他的脾气火爆，对每日服药各种治疗难以忍受。

两周时间，江莘病情完全稳定了，伤口恢复良好，他终于可以翻身、坐着活动了，仍然不能够下床活动，每天能按时吃药，医生表示慢慢修养就会好起来的，江莘的父母商议把他接回家中治疗，一方面，他们认识更好的私人医师；另一方面，家里面的伙食要更好，也更加安静，方便照顾别人生活起居，有利于病人快速恢复健康。

江莘同意后，家人为他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几人乘坐直升机回到家中。

当他身边所有人都为此开心时，他身上的戾气越发膨胀，为灾难埋下祸端，其他人浑然不知。

江莘在家中总是发火，拒绝手脚被绷带束缚，要求医生每天早晚给他各开两粒安眠药，白天任何人不能打扰他看电视节目，除了送餐时间任何人不能进入他的房间。

舅舅林雨亲自来医院、家里看望过他几次，后来，总是派人送给他一些水果和鲜花。

当其他亲友来探视时，江莘选择视而不见，他只会对周围人发火生气，而在其他时间，他如一条被截成两半的虫子，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这几天，他偷偷把金属物品藏在被子里，伺机自残，打骂小雅，用叉子划伤自己的手臂，把热汤洒在小雅脸上，把她狠狠推倒在地，看着一脸狼狈的小雅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哭泣……

一个男人彻底死心以后，会狠心毁灭自己及周围的一切，享受造成他人痛苦带来的乐趣。

一分钟后，小雅抹去脸上的泪水，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来到他的身边，为他擦拭身上的脏污，被他再次推倒两次、三次……

也许，她真的希望可以死于丈夫之手，她在这个世间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承受的苦难，从小到大听到周围人的嘲笑声、深夜独自哭泣、失去清白之身、母亲生病久治不愈、决定嫁给江莘等等，她无数次向神佛、耶稣祈求宽恕，她并不想误入歧途，只是身不由己，苦难一次次给她的心灵带来巨大伤痛，她已经陷入死神的圈套，体会到李露向她求助时的绝望。

丈夫的冷漠无情是彻底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愤怒无处发泄，化作流不尽的泪水。

为了照顾江莘，她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勉强睡三四个小时，夜晚会被爆炸案事故的梦魇惊醒，白天随时随地被他呼来喝去，有时候，她躲在厨房里面偷偷哭泣，当她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被他发脾气泼掉，给他洗净换上的新衣服半天就弄脏了，他一会儿饿了，一会儿渴了，一会儿要吃安眠药……她跑来跑去一刻不得休息，受苦受累，忍受打骂，胃里翻江倒海，头晕眼花多次想要晕倒过去，如果，江莘的父母看见了，也会心疼她。

可惜，大家都知道，未来的救赎之路会从一张轮椅开始，每天重复地狱般的折磨。

几个月前，她在收到王责拒绝短信的那一刻，一个如烈火燃烧的生命被终结，她如行尸走肉般生活，而死亡恰恰是最好的馈赠。

这一次，她从地上站起来后，想到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闭上眼睛小跑，当她的头重重撞上对面的白色墙壁，瞬间鲜血溅落，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如山崩地裂般的撞击令她全身麻木，一种死亡的冰冷快感冲上头顶，仿佛一颗高高悬在空中的巨石重重落回地面，她缓慢转头，看到江莘惊愕的脸带着红色斑点……

没有一种死亡值得歌颂，也没有一种生存值得赞美，牧羊人的救赎之路永远遥不可及，上帝对此冷眼相待。

事实是一种结束，通向未来的另一种可能性被完全掩盖了。

在此之后，江莘从精神层面再次活过来，火星上将会诞生一名伟大战士。

从此，他变得积极乐观，每天读书、锻炼身体、与战友交流信息，过得无比充实快乐，失去双腿的事实并没有阻碍他的生活，轮椅、拐杖、假肢被他熟练使用，在生活上，他克服所有困难，无数次坚持锻炼，让他充满自信去超越普通人，学习更多战斗技能，在地面伪装隐藏、包扎伤口、长跑、搏击、射击样样优秀，他的战斗意志更加强烈，发誓要为自己的舅舅一家人报仇，要战胜自己的恐惧和懦弱。

在林雨的姐姐去世后，他格外疼爱自己的外甥江莘，并不关注姐夫再婚情况，以及与姐夫感情变淡，两人之间没有更多的利益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