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园丁 十一 停职的时光

找到新工作，王责需要回到原公司申请调离个人学历档案，这意味着见到老朋友，面对公司同事不知道如何开口，尴尬场面将难以避免。

上午十点钟，王责戴上帽子和墨镜出门，平静地走进原公司，小心翼翼加快脚步，成功避开一楼的史大伯，乘坐空无一人的电梯来到二楼黄总办公室，没想到，总经理的名字被换成张卿，陈叔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他不再犹豫直接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开门进去，同样是没有人。

不过，房间里刚刚装修过，装饰格局和布景完全改变，以前桌椅后面的动态火星地图换成耶稣救世图。他离开时，在门口碰到张卿和她的秘书，两人握手后，张卿请他进自己的办公室聊一聊，女秘书去倒水。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

“我猜你会来的。”她递给王责一杯咖啡，让秘书离开，和颜悦色地询问:“今天，你是找黄总要回档案的吧？”

“你怎么知道？”

“猜的，其实……有传闻，你要去政府部门当官，对吧？”

“我还没决定……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全公司人都知道了。”

张卿点燃一支香烟，轻轻地抽上几口，从红色薄嘴唇里吐出几缕白烟，接着说：“黄鹤潜逃到木星了，带着他的傻孩子，据说是木卫二，捞够油水的都跑了……”

她喋喋不休地讲述事件的结果，扔掉烟蒂重新点燃一支烟，因此停顿片刻，王责没有打搅她，准备安静地听下去，四个星期一定发生许多精彩故事，听故事需要耐心，有时需要展示捧哏艺术，才算得上一个好听众，不管是谁说的，有那么点道理。

“公司一分钱也没有了，穷的叮当响，谁也没料到，这么大的公司……”

抽第二支烟时，她的眼睛里酝酿着滚烫的泪水，就像生火的人被点着的湿柴火熏到眼睛，只是没能汇聚成为一整滴流下来，大概是感情没有得到共鸣，还需要更多更湿的柴，作为一个合格的观众，王责的时间多得是，是该出力洒点水了。

“真的倒闭了？”王责提出疑问。

“是真的，警察来了，查账发现他们私自挪用公司公款八千多万火星币，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都有谁？”

“谁？还有谁？哈哈……黄鹤，你这个大蛀虫……知道吗，我们都被他耍了！我被当成狗一样呼来喝去，还异想天开要当他儿媳妇，结果呢？权力？升职？狗屁！被骗了，是我被骗了，是我！一个女人的青春白白浪费……”

终于，她声泪俱下，痛哭不止，外人看到这种情景，会认为她是刚刚丢失孩子的母亲，她的无助绝望更像是耶稣脚下受施救的老妇。

他递过纸巾，等待合适的说话机会。

“陈叔呢？他去哪里了？”

“谁他娘的知道，黄鹤的一条走狗，哈哈，跑不远，早晚要被抓回来……”

“在新公司里你当总经理，不是很好吗？”

“骗人的！一个烂摊子留给我，我算是受够了……”

王责知道问不出结果，不再勉强，起身准备告辞，她的哭声突然止住了。

“别去人事部，你的档案放在我这里，留下来陪我聊一会儿，好吗？算是可怜一个女人，最绝望无助的女人。”

说完，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写着名字的档案U盘，把它握在手里。

他站着没动，没说话，现在不适合离开，也不能久留，等待时机成熟再做决定，端起咖啡抿一口，味道浓郁香甜。

“嘤嘤嘤……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耻笑我被小人利用，我是真的失去一切了，无法羞耻地活下去，呜呜呜……”房间的灯光被自动调节得更加黯淡，符合此刻的气氛。

“别这样想，无论他们如何对待你，你都要好好活着，失去的还能弥补……”

不知何时她走过来，扑倒在王责的脚下，把额头贴在他的膝盖上，痛快地哭泣，仿佛刚才的落泪只是大雨前的雷鸣，重头戏才刚刚开始，片刻间，大滴大滴的泪水湿透他的裤子，王责窘迫地把手放到她的头上，结果发现，世人的苦难都是相同的，大家都是上帝的羊儿没有什么不同，上帝的牧羊人还不曾出现。

王责的裤子被泪水湿透，膝盖处又湿又粘，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女人还在用力哭泣，身体抖动，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把她扶起来，但绝对不是现在。

后来，王责这样做的时候，她没有说话。

王责把桌子上写着自己名字的U盘档案放进口袋里，默默离开房间。

几天前，小组实验团队完成实验报告书，可是公司领导层已经解散，报告书没能交上去，团队大多人离开了，他们一致同意把报告书交给王责保管，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案，王责同意了，现在去九楼与负责打印资料的小齐碰面。

见到小齐时，这一层楼几乎被搬空了，桌面上凌乱不堪，小齐独自一人打扫卫生，把废纸和垃圾收进垃圾桶，看来快要完工了，垃圾桶里的垃圾膨胀出来，小齐正在用木棍把垃圾压实，王责上前帮忙。

“我来吧，实在是太脏了，您别动手……”

“没事的，咱们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战友，辛苦你了。”

两个人把地上垃圾全部清理干净，推着垃圾桶通过走廊，来到电梯口。

“大家都走了，只有我留下，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坚持走自己的路，你还年轻总是有更多机会的。”

“真是怀念做实验的日子，您是一个优秀的好领导。”

“日后，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是吗，不管其他人怎么议论，我认为，您是一个好人。”

小齐再次看着王责时，眼睛周围有些发红，电梯停在一楼，两人静静等待，分别近在眼前，回味过去的点点滴滴。

“别灰心，以后会好起来的。”

“实验报告书放在我的桌子上，仙人掌旁边，您别下去了，我一个人就行。”

“好的，待会儿，我到十楼办公室收拾物品，剩下的个人物品：音响、咖啡机、小冰箱等等留给你们用。”

小齐点头，王责同他握手告别后，来到小齐的办公桌前，拿到一本几十页的报告书，以前公司里的热闹的景象消失，只剩下安静、压抑。

并不意外，王责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江莘，江莘看起来毫无变化，既不悲伤也不高兴。办公室的布局没变，窗台外的串串红凋落了，沙发上落有一些灰尘，以前，秘书小刘每天上班的时候，会把这些家具打扫得一尘不染，不知道她现在去哪里了。

“老样子，对吧？你的东西都在。”江莘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喝咖啡。

“小刘呢？”

“美女秘书？你出差三周后，她离职了，没说去哪里？”

“为什么？”

“首先声明，我绝对没有欺负她，她不肯说离职原因，匆忙办完离职手续消失不见，电话关机，没有人能联系她，这些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以为她在上班……”

“彻底人间蒸发。”

王责用纸杯子在饮水机上泡一杯咖啡，再次看一眼熟悉的办公室，桌子上摆放的座右铭，被黑客入侵过的旧电脑，白色的顶灯，总觉得少点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新公司是做什么的？”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你已经决定进入政府机构了。”

“谁说的？”

“政府里的任何动静我都知道，恭喜你了，我作为十二个小组组长之一要去小海市。”

“同样恭喜你。”

“你想知道事实吗？”

“什么事实？”

“我向罗蒙举荐你进入政府部门，让新公司保留你宣传顾问职位，以后你的妻子产假回来后可以继续上班，对此满意吗？”

“为什么帮我？”

“大家都是聪明人，应该互相帮助成就大事，不应该在小事情上斤斤计较。不是吗？”

“我一向这样认为，也是这样做的。”

“对了，还有一个东西要还给你。”

“是什么？”

面对突然改变的江莘，王责心里有些许不安，猜不到他有何企图。

江莘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信封，放到他面前，展开后，令他大吃一惊，“立刻打开”，这是被遗失的黑客瓦力的来信，抽出里面的信纸。

“我是瓦力，被抢的婴儿已经被救出，放在一辆开往火车站的966无人驾驶公交车上，车牌最后两个数字是B8，你在二七广场正兴街上车，提示:毫发无伤的婴儿放在最后一排黑色袋子里，你马上跑出去还来得及。”

摸到信封底部有一把类似钥匙的金属，上次没来得及看，王责取出金属块仔细打量。

准确来说，它像是古代女人用的的簪子，表面漆黑，并且分量不轻，两根平行的粗圆柱上下不对称分布着四根分叉，圆柱手柄上面有一个倒立的长三角形，三角形中心嵌有一颗琥珀色的透明宝石，宝石下面刻有一个大写字母D，两个圆环围绕在三角形顶端，形成装饰图案。他举起钥匙询问:“这是哪里的钥匙？”

“不知道，不久之前，我从李刚夫妻那里花高价买来的，我也问过其他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完全不认识这个黑客，他为什么要找我去救回婴儿，现在也没弄明白。”

“不用跟我解释，这是你的秘密，总之物品完璧归赵，还了上次的人情，咱们还会继续合作的，不打扰了。”江莘说完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