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园丁 一 签字活动

圆形露天演讲台上的主持人正在练习发言稿，台下工作人员、媒体同行、市政府安保警察在做相关准备，现场有15×12把椅子被整齐排布，上面贴着对应座号和名字，王责的座位是第一排左起第6个，以”A6”表示，公司的两个助手摄影师和编辑师坐在”A7”和”A8”位置，能得到如此好的录像摄影角度，公司强大的影响力得以体现，暂且不论现场。

别人可能不会知道，王责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便他不是一名数学家，凭借青年时期对知识的热爱，百年来数十个重大未解数学难题一一被他解出答案，并把论证过程发给火星探索科学院研究中心，但他并未因此而获得什么实质上的教授名誉或好处，只得到科学院发来的一张“五好青年贡献奖”的奖状，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做科学严谨的数学证明，怎么就牵涉到五好青年了？难以理解，莫名其妙，他多次给科学院打电话询问，是谁决定给他颁发这个奖项，获奖依据是什么，一个声音稚嫩的女孩儿接电话时，她总是不直接回答王责提出的问题，而是问他是火星好，还是地球好？仅这一个无聊问题，他回答过不下一百遍，她逐字记录也有九十九遍，所以他每次打电话总要花一个小时解释火星、地球自身的优劣，供她参考研究，最后他得以问出自己的疑惑，而她的回答永远是：“是啊，不敢苟同。”

每当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王责感觉自己是一个超级大傻瓜，仿佛身处一个虚拟的游戏中，自己仅仅是游戏角色的一员，一次次重复可悲的人生，经历无可救药的心累，继而看着奖状发呆，只有比自己更傻气的人才会颁发这样一张奖状，火星上至少是有两个这样的傻瓜，一个在找出问题的答案，一个如空气无影无踪。

在王责高中放寒假前夕，仅有一次接通电话的是一个男性，当他说出“我应该拿诺贝尔数学奖”，想不到被对方直接挂断电话，料想，温顺的兔子也会有怒不可遏的时候吧？下一次，当他最后一次打去电话，想要回当初寄过去的证明资料时，却被女孩告知资料已丢失无法寄回，终究成了死无对证的结局，就此，他的初中、高中生活宣告结束。

王责小时候便拥有极高的数学天赋，在十年前的一个清晨，他做了一个有关树桩年轮的梦，从大一入学开始，他突然决定投身文学创作，之后，数学题在他的世界中逐渐消失，伴随消失的还有科学奉献精神和诺贝尔数学奖章，看一眼“智能环”上的时间，九点十分，签字活动二十分钟后开幕，他负责现场播报采访的指导工作，此刻是清闲的，他准备喝一杯热咖啡提神。

“尊敬的领袖、东西方首领、各位来宾，大家早上好，我作为今天活动的主持人，感到万分荣幸，我们相聚于此，即将见证一个伟大时刻的诞生，三个世界的最高长官代表将会签署第一个‘火星三方同盟协议’，如你所知，这将是火星第一个和平协议，从此以后，三个世界之间的战争结束了，流血牺牲成为过去，幸福安定的生活即将到来。

我们的领袖刘平为国家和平大计操劳一生，几十年来间呕心沥血，努力通过和平谈判去解决多边领土争端，稳定动荡不安的国际局势，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近期，东西方最高层领袖频繁会面，并最终达成停战协议，三个世界之间化解过往的恩怨，正在走合作共赢的道路，希望这项协议将……”

王责身后有两个人在小声议论。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哪里来的和平？”

“停火协议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你看台上的刀疤脸矮子，一个吃人恶魔，一生杀人无数，每天最爱最爱做一件事吃人肉、喝人血，挖人心肝下酒，残忍至极。他对面那一位同样凶残，上一次集结超过四十万联合军队入侵我们国家，向我们首都市中心政府大楼疯狂进攻，我们国家几乎覆灭，而他在那次战争中身受重伤，左手留下残疾，同时失去了两个亲叔叔和五个表亲兄妹，现在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谈判，真的不是一般人。刘平是火星园丁收割机，火星暴君，这是地球人说的……”

“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惹到台上这三位，尤其是我们的好领袖。”

“你在看哪里？”

“哪有？你在胡说什么？”

“我真的不爱凑热闹，一起回去吧？”

“不看一眼刘平，再走？”

“看他干嘛，无聊至极。”

“你看，他来了。”

……

身边的人全部站着，目光看向右前方，十多个保镖簇拥着一个老人最先进入会场，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领袖刘平——站在国家权力巅峰的男人，也是大家心目中的超级英雄，刘平从容地走到签字台前，两位首领站在他的两侧，三个人握手致意，坐下后，主持人讲话，签字仪式正式开始。在如此接近领袖的第一排，王责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刘平在谨慎观察四周的环境，表情并不是那么严肃认真，而他身边的两个人，完全是由两个机器人在装扮，一动不动不说话，眼睛也不转，面无表情，仅仅是呆呆坐着等待，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此刻的诡异氛围令人不悦，大批警卫在一公里范围内密集巡逻，四周平静，这里会成为暗杀现场吗，他心生疑问。主持人继续在台上讲话时，身后两个人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地球的石头战争，你知道多少？”

“有一位地球朋友告诉我，这场战争打了600年还未结束，更未分出胜负，地球文明几乎被清零，仅有少量的地球人存活，地球环境变得残酷难以生存，陆地狂风不止、沿海城市被海啸吞没、沙漠面积急速扩大，五大洲有一半土地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核战还是发生了？”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窃窃私语的交谈。

“……不好说。”

“别打马虎，你知道的，我会守口如瓶……”

震惊之余，他喝一口咖啡缓解紧张心情，毕竟大家对地球这个星球的现状知之甚少，在火星上，有关地球的一切信息被完全禁止传播，历史书及大众媒体宣传中的地球荒凉残破，并且，地球野蛮人曾经多次带军队侵犯火星，每次都被火星联盟军打得落荒而逃，大败而归，在一次世纪大决战中，地球人损失最为惨重，伤亡超过六百万人，损失一千多万艘战舰，耗费弹药一百亿吨，导致地球经济倒退两百年，科技发展更加落后，两个星球在近五十年内未发生过战争，当然，这一结果归因于火星科技发展水平远高于地球，火星联盟军统一指挥作战，军队使用高科技武器实力强大，而地球资源面临枯竭，无法自保，火星居民忙着向银河系更远处进行探索，没有必要再去殖民地球。

听他们说到“石头战争”，王责的心里更加好奇，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能引发地球大规模灾难，火星居民的诞生地蓝色星球是如此的神秘莫测——我们的祖先在怎样的背景下，逃离生存繁衍数万年的故乡来到火星生活，地球人因何而堕落？地球文明离毁灭还有多远？

又是一阵沉默，椅子被挪动，脚步声远离。他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三位首领身上。

今天，领袖身穿一件黑色西服，黑色短发，五官端正，瘦脸黄皮肤，表情威严肃穆，不威而怒。60岁高龄仍然精力不减，眼角有几条深浅可见的鱼尾纹。

这一代火星园丁在上学期间，每天都能看到刘生、刘平父子拯救火星的纪录片，刘平的父亲刘生作为火星盟军最高统帅曾经多次战胜地球入侵者，刘平作为领袖接班人，一生功绩卓著受人尊敬，发展壮大育儿楼等一大批国家重大工程项目，构建出一套成熟完整的火星园丁社会体系，颁布执行众多新法律条令。

奥林波斯国（奥林波斯山附近）首领的真名未知，绰号刀疤男，39岁，圆脸庞上面八字横眉倒挂，张飞胡须，身高165左右，是三个人中间身高最矮的一个，在现场同样找不到更矮的观众，小个子煞气最重，他的额头中央生出一道三英寸长的刀疤，确实震撼，而且恐怖如斯。据说仇家找他上门拼命时，他正躺在椅上午睡，仇家拿刀砍向他的脖子，被他用棍子阻挡刀柄，刀口滑向额头，钢刀深深嵌入他的头盖骨中，在这种情况下，他夺取对方的刀，并成功击杀对方，所幸他未因失血过多而丧命，医生为他的脸部做了激光缝合手术，治疗结束后，笔直的刀疤线永远留下了，刀疤使我联想到一张火星地理图片，从火星近地卫星拍到的水手大峡谷的照片，深深的沟壑嵌入地表下八千米，它如一根钢针深深插入塔尔西斯高原，恐怖的刀疤男面无表情，时而，他眼神中露出的凶光增添几分凶神恶煞，无人敢惹这种人。

卓勇将军是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大萨国人（大瑟提希高原、萨贝一高地的统称），体格健硕胜于常人，出生于军人世家，性格勇敢坚毅，每次作战必然身先士卒，奋勇向前，十五年前，他在“伊大战争”中失去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终生留下残疾，因此他的左手永远戴着白手套。在一次次战役的历练下，他迅速成长起来，创造出众多战争奇迹，被人称为“常胜将军”。

在此，要细说一下刘平的家庭背景，刘平的父亲刘生是上一任新都市领袖，在上个世纪经济大萧条中，由刘生提出新的改革方案被执行，就此开启火星园丁经济模式，建设育儿楼等一批政府重大工程，成功解决国家人才危机、经济危机，从此，新都市领袖的政治影响力持续提升，加上火星盟军最高统帅身份加持，到刘生退休时，伊埃亚国（伊西底斯平原、埃律西昂平原、亚马逊平原统称）新都市领袖成为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的实权控制者，刘平当上领袖后，废除领袖以上的官职，据说，刀疤脸和卓将军家人的孩子同样由育儿楼养育，接受全封闭式的火星园丁教育，他们的一些亲人生活在新都市市区，如此看来，刘平完全可以利用人质，要挟两位国家首领屈服于自己的统治，不难猜测，领袖的野心巨大，火星园丁难逃其控制。

签字活动接近尾声，台上三位领袖举杯庆祝，接着站到台前合影留念，这一刻，王责站在他们的正对面热烈鼓掌，距离刘平仅仅三四米远，刘平的眼睛直视王责时是那样坚定有神，浅褐色透亮的眼眸蕴含一种非同凡响的吸引力，他向王责点头微笑，喊来贴身保镖，同他低声说话，保镖同样看向王责，目不转睛地认真打量，等保镖离开后，刘平向台下观众招手，转身离开现场，王责与同事在现场的工作结束了，一起收拾装备，准备收工。

绝对想不到，一分钟后，黑衣保镖会站到王责的面前同他说话，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王责心里紧张，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开口说话，心里想，这人应该不是来找我的，我与领袖素未相识，被他误认为是暗杀刺客就不好了。

“是王责先生吧？”

“是的，有何贵干？”

“我是领袖的贴身保镖，如果您时间允许的话，领袖邀请你们三位去喝一杯茶，对你们上午的辛苦拍摄表示感谢。”

“领袖有其他事吗？我们不去也可以，是吧？”

“是的，他仅仅是想对你们辛勤劳动付出表示感谢，领袖的行程紧张，很少在百忙之中接待民众朋友，不过，领袖刚刚推迟二十点钟后的国际交流活动，还是希望三位能赏光到这边坐一下，说不定领袖另有安排，对了，回来时你们每人可以拿到一份珍贵的外交礼品。”保镖说完，摘下眼镜向他们三人深深一鞠躬，做出标准的九十度的L型动作，似一块加工过的304折弯板。

旁边两位同事急忙答应下来，他只好陪同一起去，拿上摄影器材，保镖领路带着三人来到前面的一栋大楼，一边走一边说，“不会耽误你们很久，最多十分钟。”

进入一楼的一间大会议室中，见到领袖，王责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领袖很热情地与他们握手，招待他们喝龙井茶，之后，聊天说一些家常话，询问工作情况，对火星未来发展有什么建议，对他们未来工作提出新的要求，如何报效国家，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向领袖索要亲笔签名。

之后，领袖介绍这间屋子里摆放的众多纪念品，让每人随意挑选一两件作为礼物，其中有三十多块精美的金银纪念牌，十几匹丝绸锦缎，众多珠宝翡翠饰品，几件欧洲宫廷名贵瓷器等，两个同事左顾右看拿不定主意，在那里相互讨论，他却不好意思去挑选礼品，领袖看出他的尴尬，详细询问他的年龄、收入、结婚情况，他一一做出回答，领袖笑着说：“王责同志，说一句掏心窝的实话，如果我有一个儿子，年纪应该同你一样大了，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互相还不熟悉，但实话实说，我个人很欣赏你的人品，确信你将来前途光明，想不想跟着我当官，成为国家栋梁，享受荣华富贵？”

“领袖在开玩笑，我不会当官，这对我太过于困难了，绝对不行的。”王责有百分百的理由拒绝一个陌生人，即便是领袖。

“我是说真的，你的言谈举止最像我年轻时的样子，在这样的小公司工作确实委屈你了，考虑一下，要不要来政府上班，领袖秘书的位置你满意吗？一年之后，我要退休，领袖的位置是你的。”

“抱歉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在不是当官的才料，谢谢您的错爱赏识。”

“你也不必急着答复我，先慎重考虑考虑，如果想好了，联系我的办公室助理，我是真心喜爱人才，跟着我当大官，平步青云是多少人的梦想，你一点也不心动？为表诚意，这里有一块我珍藏多年的宝玉送给你，算对你的一片期许，千万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