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望兰 第六章 偏爱 与 被偏爱

1

“我不吃药！”────剧烈地争吵发生在阳光公寓。

由于Z复学时，学校必须要确保Z的安全，需要Z妈妈在Z上学期间陪读。所以Z妈妈和Z在学校附近的民宿───“阳光公寓”───租了一个小房子。考虑到Z之前患病的花销、上学的花销以及未来还需复查的花销，Z妈妈和Z选择了最经济、最实惠的公寓，这个小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是一楼，长期受不到太阳光的照射，环境非常潮湿，而且每天入住公寓的客流量大，声音非常嘈杂，最重点的是隔音效果差。

“两个大喇叭”在楼底下争吵，可想而知，楼上的客户有多么的崩溃。

“我不想吃药！我吃这个药我会变胖，我要换一个药！”

“医生给你配好了药，怎么可能说换就换？你必须吃这个药！就是之前断药了，现在你必须每天不许断药！”

“这个药有激素！有激素！有激素！我不吃这个药！！！”

“你再逼我试一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要跳楼！我要自杀！我讨厌你们！”

Z姑娘觉得好无助好无助，Z姑娘觉得自己的诉求总是被人漠视，被老师漠视，被同学漠视，被医生漠视，被最亲爱的妈妈漠视。Z姑娘彻底疯狂了。

那段时期，Z姑娘思维明显不正常，表现在她的行为上。Z姑娘跑到大街上去算命，Z姑娘跑去给乞丐送钱送饭。Z姑娘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然后Z姑娘停下，看见了被铁网困在小院子里的两只野狗，突然就莫名地伤心...

Z姑娘看到了好多好多悲苦的人，有跪在地上的、有没有双手的、有在地上捡垃圾的、有说不出来话的......

不知道Z姑娘是预感到了什么，她停下，看着那两只潦草的野狗，她什么都没有思考，她只是任由眼泪从眼眶里机械地流下来，她为什么会哭呢？

Z在外面疯狂的时候，Z的妈妈也整天心惊受怕，她怕她一个不注意，Z就从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了。

公寓房东也悄悄地跟Z妈妈讲，叫Z安静一点，楼上的客户给房东投诉了很多次。Z妈妈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Z妈妈把Z哄着去医院，这次换了一个医生。

Z妈妈说：“医生呐，我女儿她不想吃药，我也实在没办法了，还能怎么办？”

可能是那句“Z不想吃药”，让Z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甚至自己的家人，没有任何人认认真真、真真正正、明明白白地弄懂过Z到底需要什么，弄懂过Z到底想要什么。

那一刻Z的情绪达到了疯狂的最高峰。

“我说了！我没有不想吃药！我要换药！换药！换药！换药！这个药有激素！听不明白吗！听不明白是吗？”

“好，那我去死。”

于是，Z真的就试图从医院的二楼跳下去了。

那一刻，在Z的脑袋里闪过了许多画面。Z似乎看到了在那个医院里面的所有人。Z似乎理解了，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医院。Z似乎也弄懂了，他们不是没有被爱着，他们只是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偏爱。

而他们现在所谓的“被偏爱”对他们来说，就是留在人间中最后的枷锁。如果他们的“偏爱”，受到了背叛，他们会毫不留情地选择灭亡。

“被爱，却得不到爱。”才是他们内心最无助的枷锁。

“快，快快快！保安...”

Z姑娘被抓进留观室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Z妈妈眼角未干透的泪水。“对不起，妈妈，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痛苦。”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Z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话，就被匆匆忙忙地送进了留观室───让人最恐惧的地方。

2

多年以后，Z回想起当时的画面，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细节，Z妈妈又何尝不是给了Z属于妈妈独一无二的偏爱呢？只是那个时候的Z，不懂而已。

有一天，Z钻进妈妈的被窝，“妈，我生病的那段时候，你苦吗？”

“说什么苦不苦的，只要你好好的，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还记得第一次住院在你隔壁床的那个女孩不？我后来听L医生说，她妈受不了折磨了，把那个女孩直接甩给医院不管了，她妈出去打工了，每个月给医生交钱，再也不来看她的姑娘了。”

“记得当时，看到那个女孩被绑的时候，我心里也有点害怕，晓得不？”

“然后，那天你不是踹门，晚上就把你绑住了。我心里也好难受，你晓得不，我都不敢到你面前哭。后面不是专门有洗衣服的地方吗？我每次都悄悄地到那里自己偷偷地发泄一下情绪。”

“你爸爸为了你也心神不定的，他专门还坐7个小时的车来着给你送吃的，来给妈妈送钱，他回去之后还摔了一跤。”

“妈妈不敢跟他讲你发病的样子，你爸爸修那个喇叭，不是要爬电杆吗，妈妈不敢跟他讲实话，妈妈就跟他讲你挺好的。”

“要是爸爸爬电杆的时候，想起自己的女儿难受的模样，一走神，爸爸要是倒了，我们这个家就倒了。你也是一样，你要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妈妈也不活了，妈妈不在了，弟弟怎么办？剩奶奶把他带大？奶奶也快八十岁了，还能活多久？”

“所以你很坚强，你很棒，妈妈确实也对不起你。爸爸和妈妈只有初中文化水平，有的时候，你讲的太快，妈妈一急躁，没听明白，妈妈也会吼你。所以，希望你也能够原谅妈妈，妈妈也学会理解你。”

3

Z姑娘从小就是奶奶带大。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Z放学的时候只有奶奶来接她回家，Z的爸爸妈妈去哪儿呢？

有一天，Z的好朋友H过生日，Z看着H对着她的妈妈撒娇，Z看着H对着她的爸爸提要求：

“爸爸，我今天生日，我们等会儿一起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Z没有羡慕，Z也没有嫉妒，Z只是想问问H，“肯德基是啥？好吃吗？”

后来的后来，Z有个姑姑对Z很好很好。Z姑姑主动对Z说，她给Z和Z的表姐报了一个夏令营，让她们俩好好地去玩。

恰好的是，Z的生日也在那段期间，恰好的是，从那天以后，Z永远也不会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八，Z永远也不会忘记了那天也是Z妈妈的受难日。

“嘿，Z姑娘。今天你生日吗？祝你生日快乐。”

“啥？啥玩意儿？谁的生日？谁要过生日啦！”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啊？我的？不是呀，我的生日不是九月份吗？现在才八月吧。”

那次生日是Z生命中过得最最最梦幻的生日。总共有五六十几个人围成一个大圆圈，助教老师给Z带上眼罩，Z到那个时候都还以为是老师给她发布的什么秘密任务。

一个老师牵着Z姑娘的手，走到圆圈中央，“咚──”，另外一个老师打开灯，然后摘掉Z的眼罩。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们最最最可爱的Z姑娘生日快乐～～”

Z看着面前超级大的蛋糕，还有一群正在伴奏的观众，Z有点束手无措，今天不是Z姑娘的生日呀，她的生日好像是九月份吧。

然后老师的手机里面传来Z妈妈的声音：

“谢谢老师同学们的照顾，我是Z姑娘的妈妈。由于我们工作的原因，我们没办法陪伴她一起度过这个美好的时光。

希望Z姑娘原谅爸爸妈妈的不在场，也希望Z姑娘变得越来越漂亮。”

Z姑娘疑惑地问了一下，“妈妈，我记得我生日是九月份呐！”

“你真的可能有点糊涂了，你是农历七月十八的生，身份证上面的日期是九月份，咱老家都过的农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