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绕青藜 第二十三章

奕鸣的伤基本完好，他并不为这次的事故感到难过或者遗憾，他甚至有些暗自窃喜，他想不是意外的话，考试结果可能比这更煎熬。

父母觉得事已至此，目前施以压力于事无补，反倒是给予了他更多的安慰，希望他能在这个假期做些调整，九月有个全新的状态投入到学习当中，为此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偶尔希望他状态好的时候看看书，不要把学到的东西丢掉了，仅此而已。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看他，有村里的人和亲戚，大柴爷也专门来过。他们拿着鸡蛋、鸭蛋，有的提着公鸡母鸡，长生拿来的是一大筐水果，苹果梨子桃子菠萝都有。

每个人都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点头应承，内心很是感激。

奕鸣没有精神，总是萎靡不振，他坐在爷爷常坐的摇椅上，椅子大部分都在失火的时候熏黑了，父亲用刨子刨了，露出原木的颜色，很多地方刨子使不了，结果就成了两个颜色，像斑马一样。

他一坐就是半天，椅子轻轻的摇着，他像爷爷一样看着沟对面的山，看着看着就迷糊了。他就这样，吃了早饭躺，吃了中午饭接着躺，吃晚饭的时候还是睡眼惺忪。他脑子里面像是一团棉花，总是轻飘飘的，飘着飘着就失去了一切思维的能力，然后就一片空虚。

“你这天天跟烟鬼一样，是咋回事？你还是出去晒晒太阳，村里转一转”母亲李素说，她心里开始焦虑，这娃一定是摔着哪里了，回来没一天是正常的。寻思着找个时间去县医院拍个脑电图什么的，查一下脑子正常不正常。

“哦，好的”奕鸣声音很低，像蚊子一样的声音。于是他出去村里转。他从竹林走过去，看见仙婆子的小屋。经年日晒雨淋，石屋的墙上一道道黑色的印记，掩映在竹林里，有光把竹影投在墙上，斑驳一片。

他看到那片斑驳的光影，心里有莫名的感动。

走出竹林，白花花的太阳就铺在他身上，他一阵眩晕，困意又上头了。

六月的桂花树，叶子大多是红色的，有一些变成了碧绿，在桂花盛放之前恣意的妩媚与妖娆。

奕鸣躺在树下面昏昏欲睡，朦胧之中他仿佛看见桂花洋洋洒洒，黄色的白色的米粒一样的桂花漫天飞扬，香气弥漫，他突然想起小敏，小敏一定是喜欢桂花的。

唐家的爷爷捎来口信，问奕鸣兄弟俩要不要去金龙井水库看他们打鱼，如果去，今天下午或明天早晨过去都行。

他得到了父母的许可，领着奕辉下午就去唐家爷爷那边，他想着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走过金龙井那座圆弧的堤坝一定会很心动。

他们没有翻垭口走捷径，决定从北边小河沿着峡谷绕到金龙井水库的堤坝，这样会多三里多的路程。水库下游的峡谷在两里多的地方与朝阳沟北边小河下游峡谷汇在一起，然后蜿蜒数十里倾入蟠龙河。

峡谷一年四季性格迥异，现在这个季节一直都在泄洪，加之有人要承包水库，现行管理方需要放水清库，于是闸门全开。

河水咆哮汹涌，倾泻而下，如巨龙在峡谷里穿梭，洪流冲击峡谷两侧岩洞的响声震耳发聩，峡谷低处的泥沙、杂草与枯树早已被裹挟一空。

如果论风景，秋天当属最美，延绵数十里的峡谷塞满了秋天的颜色，绿的桂花树、长青的柏树、黄的银杏树、淡黄的青杠树、红的枫树，各种颜色把峡谷装点成一条舞动的缎带，谷底溪流像是嵌在霓裳上柔婉的玉带，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绣在玉带上的鱼儿鳞片五彩斑斓，石子儿闪着耀眼的光。

奕辉很是兴奋，他很久没去唐家爷爷那边，那边有很多他的朋友，他们也都期待着他。

奕鸣则不一样，他去是图个清静，少了关注的眼睛，灵魂便可获得更大的自由。水面聚集了很多闻味而来捕鱼的野生水鸟，它们自在的游荡，只是在等水位再下去点，再下点。

夕阳的余晖落在水面，像洒下了一层金粉。水位已经下降了十几米，露出两岸凹处的岩洞。水草及其他水生植物悬在峭壁，还懒懒的滴着水，有些萧条又有些狰狞的景象。他们在弧形的堤坝上走着，那是堤坝也是桥，挡着灾也度着人。

唐家爷爷是鱼把头，方圆几十里的河流、水库打鱼都找他。金龙井水库水域全长14里，最宽处不过200米，河流呈Y形。

他们制定了分段捕捞的策略。在干流与支流处下拦网，预计八天完成捕捞。头两天捕捞干流，8条船分两组，各自带着鸬鹚从堤坝两侧开始。

首先要将峭壁下岩洞的鱼赶出来，颠船与鸬鹚并用，然后下隔网阻止鱼再次藏进凹进去的岩洞里。另外8条渔船在指定区域布网以及操作拖网。唐家爷爷年纪大了，没有具体的活，就划着扁舟到处看看。

“如果你坐到船头，脚伸到水里就会快乐”唐家爷爷划着船跟他说，他的竹篙有五六米长，因为不仅仅是划船撑船用，挑网赶鱼都需要。

“爷爷，快乐是什么”奕鸣坐下来，脚伸到水里，他听到水面撕开的哗哗的响声。

“打鱼的时候，没有其他需要操心的事就是快乐”

“那我不算快乐，我做每一件事都要想其他的事情。爬树，怕裤子撕破会受责骂；游泳，溺水了不敢呼救，怕再也不让我去；学习，怕辜负他们的预期；考试，成绩书不敢拿回去。和同学吵架、打架、学习成绩倒退、不小心弄坏了钢笔等等这些事，我都要小心翼翼。”奕鸣轻轻的讲述，他并不在乎爷爷是否能听见。

下降了水位的河成了河谷，小船在里面穿梭，炙热的阳光投到河谷里就不那么热烈，是温暖。

远山和天都是通透的青色，两岸苍翠的柏树倒影在有些浑浊的水中，中间隔着巨大的因水位下降而显露的颓败与萧瑟。

奕鸣看着迎面而来的景致，他混沌的思绪有些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