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那哭哭啼啼的,滚去给我买酒!”
户部川一边屈辱地哭着,一边提着裙子奔驰在闹市里。
这一年,他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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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川是臭铁匠的儿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也会成为一名臭铁匠。
在这个东京人上人不屑一顾的贫民区里,有着很多不得志的穷人。
有些人,通过摸爬滚打,离开了贫民区。
但他们又会进入名为“东京都”的新的贫民区。
户部川早就习惯了,他从十岁开始就不再理会父亲的那些“给我滚去大城市,活成个人样”的醉后鬼话。
贫民生,贫民死。
大多数人这辈子都逃不出这该死的循环。
如果说贫民窟里像一望无尽的黑夜,户部川的母亲就像一盏小夜灯,照着户川不断向上的路。
当户部川被别人欺负时,母亲会把他们叫到一起,让他们拥抱言和。
代价是母亲会向对方父母送两瓶米酒。
户部母亲一直教导他,只有努力学习才能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她一直强调暴力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在户部川的眼中,他的母亲仿佛像圣母一般,对任何人都很友善。
文明社会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友善。
但这里是贫民窟。
仿佛倒退了几个世纪似的,赌场,勾栏,马场,以及它们衍生出的贪婪,欲望,色孽。
在这个平民窟里,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善良的人也活不下去。
在他八岁那年,户部川的母亲死于一场冲突。
由于赌场的某个混蛋忘记像那些警犬交纳这个月的“经营许可审批费”,赌徒们和警察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啤酒瓶子,警棍,在贫民窟的闹市里飞舞。
一名妇女死在了这场闹剧里,以聚众滋事主谋的罪名。
这个女人,就是户部川的母亲,一个无辜的,被冤枉为主谋的善良如圣母的女人。
随着母亲的逝去,户部川内心脱离这摊泥潭的念头如微火灯丝般被掐灭。
时间就这样过了四年,户部川每天依旧去学校,不是为了能够脱离苦海,而是为了躲避醉酒的父亲。
自母亲走后,曾经老实巴交的父亲变得暴躁易怒,每天沉浸在酒精中,自暴自弃。
他将妻子的死归咎于软弱,看到同样软弱的儿子,他像是勾起不好的回忆一般,迁怒于户部川。
但他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脱离这个鬼地方,要求户部川的成绩必须为同龄人的第一。
户部川整天除了学习,就是替他父亲买酒。
可以说,户部川的父母在他八岁那年,同时死去。
这种情况截止到他十二岁的某夜。
父亲又喝醉了,一个个啤酒瓶砸在户部川的身上。
父亲又让他去买酒了,但这次户部川没有同意。
因为家里现在已经没有钱了,而现在家里也没几件可卖的东西了。
醉酒下的父亲居然让户部川去卖掉母亲生前的连衣裙。
那是一件户部母亲最喜欢的裙子,只有家里过重大节日时才会穿出来。
这件衣服,不能卖!
户部川下定决心,就算自己的挨一顿打也不能卖掉这件裙子。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上限,低估了父亲的下限。
瓶子碎了一个又一个,盛怒之下的父亲居然打算用打铁的热烙铁去烫户部川的脸。
户部川带着裙子屈辱地离开房子。
在房外的大街上,他哭了出来。
八岁那年母亲的离去,葬礼上他面无表情。可能他在骨子里也认为母亲的活法是不对的。
但在四年后的一个晚上,他第一次如此舍不得和那个在他的记忆里甚至记不清模样的母亲分开。
当铺里给了户部川三百円。
三百円,连三瓶酒都买不起。
他看着老板像扔抹布一样将裙子丢到角落。
户部川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家里,手里提着两瓶酒,一瓶是满的,一瓶是空的。
自那天起,户部川变了。
在卖掉裙子的第二天,他就和欺负了他三年的班级小霸王打了一架。
小学生打架,不是看体量和技巧,而是靠狠。
所以户部川不光彩地赢了。
但是即使不光彩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输了就是坏人,赢了才是正义!
也是从那天起,户部川仿佛是开了挂一般,从一个一无是处的书呆子,变成了称霸校园的新龙头。
在贫民窟当了五年不良,除了一刻也不停的学习,户部川还搭上了贫民窟极道的线,成功带着手底下的几十名一腔热血的蠢货入编。
他们被这群极道称为“敢死队”。
因为少年犯是没有死刑的,所以极道热衷于收纳一批帮他们干黑色事务的极道少年。
而户部川成功作为搭桥人晋升极道干部。
户部毫不在意那群他手底下的少年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他们只是自己的工具罢了。
成为极道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不是自己逼迫的。好好当个敢死队不也挺好的吗?
户部川在极道组织待了三年,他凭着出色的会计能力迅速在组织中掌握话语权。
但这个组织很快又容不下他了。换句话说,是他容不下这个组织了。
在他的眼里,纯靠走黑是走不远的。他希望组织能够减少对各个赌场,马栏的保护费,换以入股的形式去放长线钓大鱼。
但组长居然认为他收了两者的贿赂,对组织有异心。
虽然他很快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解了。
这个组织已经呆不下去了,而在这贫民窟里虽然有五六个势力,但目光都太短浅了,继续下去也只会重蹈覆辙罢了。
于是在户部川二十岁那年,他告别了自己在梦里无数想要逃离的梦魇。
在离别时,他的父亲再次找到他租住的房子。
那是距离户部川十五岁搬出家里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五年未见,户部川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苍老的父亲,明明才五十岁,居然有六十几岁的沧桑。
他告诉户部川自己三年前就已经戒酒了,他一直想找他道歉。
父亲还说了很多很多,例如“经常偷偷去闹市看你工作。”“经常担心你和敌对组织冲突会受伤。”
户部川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父亲,问他是不是又缺钱了。
反正自己就要走了,把身上的这些家当留给生下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不行。
但他没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瘦下来的小老头将自己这几年所有打铁攒下来的积蓄全部塞进他的手里。
“我知道你恨我,就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希望你在外面过的风生水起,再也不要来这个混蛋地方。”
父亲一边痛骂着这个贫民窟,一边从怀中的包里掏出一件衣服。
“这是你卖掉的那件衣服,被老板塞到角落当垫桌布了,我酒醒后就后悔了,赎回来后洗了又洗,还是洗不干净,就一直觉得很抱歉藏着没有给你。”
“现在你要去大城市了,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就带着当个念想吧。”
户部川看着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将这件连衣裙接过。
“就像你说的,衣服脏了,再洗就不干净了。”
“她已经死了,但不是这个贫民窟害的,别把错误都归咎到命运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那些礼义廉耻,都是她死亡的原因。”
“若是她不去买那两瓶米酒去替我道歉。”
“若是她不替你到缝纫房缝补衣服。”
“若是她能在冲突中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拔腿就跑,她本可以活下来的。”
“是她自己,是我们的弱小害死了她。不是贫民窟。”
户部川越说越激动,然后不顾父亲的阻拦,将那件他万分不舍的连衣裙撕个粉碎。
“我走了,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些钱你留着养老吧。”
户部川背上行李,像多年前从当铺里出来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贫民窟,离开了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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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
户部大我打理着房子里的花草,慈爱地望着每一盆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自从五年前他退休后,他靠着积攒的养老金过起了种花养草的生活。
周围的小孩子们特别喜欢来这里和这个和蔼的老爷爷打趣说笑。
受他的影响,最近这一代的孩子们少了几分野蛮的戾气,多了几分童趣的天真。
但每当他们问起户部爷爷他的家人时,他总是一脸落寞,话题无趣因而立马被户部爷爷讲的其他有趣的故事所取代。
此时的户部大我打理完花草,距离孩子们放学还有一段时间,他躺在摇椅上,眯着眼睛,开始一如既往地思考着远方的儿子在干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在他思绪渐渐放松,即将进入睡眠时,一阵不同于孩童急促,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来咯,来咯。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去养老院!我得等我儿子!”
户部大我打开门,打算轰走这群没完没了的推销员。
“我回来了。”
映入眼前的是一个成熟的,少了一只手的男人,一个就算是化成灰,户部大我也不会忘记的男人。
户部大我想去拍男人的肩膀但又不敢触摸,只能不停地拍着手。
“回来好啊!回来好!”
户部川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曾经让他感觉像是恶魔城的地方,如今美的像个巴比伦花园。
户部川被老人领着来到主屋,他默默地看着老人在床头柜子里翻弄着什么。
不一会儿,老人翻出一个盒子。
用钥匙打开了盒子后,一个破碎后一针一线缝补好的连衣裙映入眼帘。
“我自学了缝纫,之前总让你妈帮我缝衣服。现在总算帮她缝了一回。”
户部大我嘿嘿地笑着,挠着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
“我洗干净了哦,新型洗衣液,洗了又洗,总算干净了。”
“我现在,能成为你的家人吗?”
户部川一句话也没说,但眼眶中抑制不住的眼泪不争气地出卖了他。
“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要从组织出差,去国外,要离开十年,任务机密,不能和你打电话。”
户部川擦着眼泪,倔强地扭头不去看失落的父亲。
“没事啊……你忙就行,我无所谓的,你只要好好生活就行了。”
两人聊了很久,就像想要一口气聊完二十年。
晚上,户部川再一次睡到曾经的小床上。
几十年过去了,这里依旧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以前在这里睡觉,他只是感到冰冷和孤独,此刻他却无比贪恋在这里的时光。
明天是他被允许探视的最后一天,接下来迎接他的是十年的惩罚。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毫无怨言。
仔细想想,自己的一生都紧紧围绕着那条碎花裙子。
自己的一生也正如那碎花裙子一般,支离破碎,又幸福美满。
正当他躺在床上思考着什么的时候,他的父亲提着一壶酒来到了他的面前。
“孩……孩子,你别怪我破戒,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喝一杯,我不知道你讨不讨厌喝酒,就当是一个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老人为你送行,好吗?”
看着卑微到骨子里的父亲,户部川喝下了自二十多年前愤然离家时的第二口酒。
只叹那: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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