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女孩的小火柴 21 丽萨（6）暗影徘徊（一）

（1）1229年，萨兰德苏丹国，沙瑞兹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丽萨喊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此时丽萨手中正举着一份文件，这是远在萨兰德沙漠另一端的巴拉达奇堡送来给苏丹的死刑申请，大意是指控一个当地小商贩涉嫌参与影舞者的活动。问题在于，那个小商贩多少有那么一点贵族血统，在萨兰德，处决这种人必须得到苏丹的同意。

现在丽萨已经在沙瑞兹生活了将近三年半。通过勤勉的学习，她已经完美地掌握了萨兰德所能提供的一切知识，毕竟这一地区本来也不以发达的文化而闻名，目前，她闲暇时会阅读一些纳拉扬帮她从山脉以北弄来的卡拉德语书籍。

在苏丹看来，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就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毕竟当初伦芙芮在纷争之地建立佣兵团时也只有十五岁。一些生死攸关的大事，例如法律的制定和修改，重要职务的任免，与几个最强的贵族势力的关系，还有和马穆鲁克军团有关的事务，拜巴克会不情愿地自己抽时间处理。除此之外，那些枯燥，重要性低，但不得不由苏丹负责的杂乱政务，全被丢给了丽萨和纳拉扬。

事实上，以丽萨目前的才能和知识水平，处理这些东西绰绰有余，至少也会比苏丹本人干得漂亮。反正，首都里的上层人士们都对这种变化感到满意，拜巴克亲自处理的事务越少，国家的运转就越正常。有些出身古老世家的大贵族对丽萨的罗多克血统有些鄙视，但至今为止没人怀疑她编造出来的苏丹私生女的身份。

丽萨发现，不算马穆鲁克军团的三位副将，苏丹最信任的人居然是阿马尔，尽管苏丹也真的发自内心地鄙视他。或许是疯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吧，在另一方面，阿马尔虽然经常受到拜巴克的辱骂和虐待，但他实际上对苏丹也是颇为忠心。因为血统的缘故，他在贵族们之间受到的尊敬其实也不低。苏丹曾经在醉酒后和丽萨说过，年轻时他非常爱自己的家人，会不会他现在也仍然对勉强有点亲缘关系的勒贝尔家族抱有善意？

除了阿马尔，拜巴克苏丹也尤其重用和信任丽萨和纳拉扬。丽萨知道，拜巴克把对女儿的一部分思念和爱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但苏丹到底对她本人是什么态度她却一直没有弄明白。她在不久前才得知，纳拉扬居然是被苏丹已死的王后介绍进宫廷的，虽然他现在能身居高位完全是靠着他自己的本事，但要说他和王后出身的勒贝尔家族没有联系，丽萨绝对不信。她越来越觉得那个所谓的最古老疯子家族真是太神奇了。

‘如果小姐觉得不妥，当然可以否决这份申请。’此时纳拉扬正在丽萨身边帮忙。

‘如果我拒绝了，那个人会被怎么处理？’丽萨问。

‘那就只能先关他一段时间，然后再发一份申请试试运气。您当然也可以下令立刻释放他，但那样就显得太奇怪了。’纳拉扬认真地讲解。

‘无论如何，断人生死是件大事，’丽萨说，‘或许苏丹想要亲自裁决，我们把这件事留给他吧。’

‘大可不必，’纳拉扬说，‘苏丹以往遇到这种事都是掷硬币决定，如果您想尊重苏丹的权威，我可以直接给您找硬币来。’

见丽萨陷入了无语的沉默，纳拉扬接着问，‘您说这人是哪里的？’

‘巴拉达奇堡。’丽萨回答。

‘那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纳拉扬摇了摇头，‘天选者在第三次内战末期曾经在那里停留过一段时间，不少附近的下层人民都选择改信月神。祭司势力一直在努力迫害这些人，但严格来说月神信仰也算不上违法，所以他们经常陷害月神信徒是影舞者。’

听完纳拉扬的话，丽萨毫不犹豫地盖章，写上‘同意处决’的字样。

在丽萨所看不见的地方，纳拉扬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他问丽萨，‘今天苏丹又喝的不省人事，晚上很可能不会召见您了，小姐有兴趣陪我去城里转转吗？我可以再介绍几个人给您认识。’

纳拉扬一直在努力帮丽萨融入到萨兰德的上层社会中去，这种邀请并不稀奇，丽萨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2）

深夜，丽萨跟随着纳拉扬，从王宫的一个侧门离开，在附近的街道中悄无声息地穿行，两人都把自己裹在厚实的黑色斗篷中。有了当初在杰尔喀拉的经验，丽萨对这种秘密行动非常熟悉，但她不明白纳拉扬干嘛要弄得这么鬼鬼祟祟的，难道他是要带自己去见某个类似于火柴先生的地下势力首领？

不过丽萨不觉得有什么必要担心，无论从哪种角度来分析，纳拉扬都没有动机要害自己。在沙瑞兹城中复杂曲折的小巷中绕了将近一个小时以后，她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贫民区，三个和他们一样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神秘身影跟在了后面。五个人分两批进入了一个小旅馆，纳拉扬打开一扇隐蔽的暗门，风格与当初火柴先生赌场里的暗门颇为相似。一行人下到地下密道之中，丽萨彻底失去了对方向和位置的感知。不知走了多久，纳拉扬带着大家进入了一间隐蔽、巨大、装饰古朴的地下密室。

靠着呈环形分布的一圈火把，丽萨得以看清四周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中的任何一幅都足以把普通小女孩吓哭，它们的风格血腥、黑暗、残酷，以至于丽萨颇为惊奇居然有人可以在粗糙的墙壁上表达出这么多负面情绪。在一系列酷刑和屠杀场景的中间，也就是正对着入口的位置，是层层白骨之上，一群黑衣人正在跪拜一个没有形体的影子。

密室中心是一个样式诡异，而且同样看上去极为古老的祭坛，上边正躺着两个赤身裸体、满脸惊恐的孩子，他们正在努力挣脱身上的束缚。围着祭坛中央站着的是一群黑袍人，丽萨不知为何觉得他们和壁画上那群跪拜神秘黑影的人非常相似。大门在丽萨身后关闭，包括纳拉扬在内的所有人都摘下了兜帽，露出各异的面容。

丽萨此时已经完全明白纳拉扬先生带自己来的是个什么地方了。她在这里感知到了各种混乱、疯狂，以至于难以识别的情绪。她一直在纳拉扬身上感知到的那种违和感第一次彻底消失了，纳拉扬的气质、表情、眼神，全都在刹那之间彻底改变。那个一直用和善、友好、慈祥的态度热心帮助自己的老先生现在正满脸癫狂，眼睛瞪大，表情扭曲，手舞足蹈。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和纳拉扬差不多，虽然他们的身形和面貌参差不齐，但只要看气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知道他们肯定是一伙的。

丽萨一直以为，在萨兰德待久了以后，自己会对各种惊人或者疯狂的事习以为常，但此时她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个世界本身的疯狂程度远远不是阿马尔或者拜巴克能够比拟的，她那位热心、善良的总管朋友居然是一个影舞者！而且他还把自己带到了影舞者的邪教集会现场，这到底是要干嘛？

事已至此，丽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平复好心情和表情，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然后态度无比自然地摘下兜帽，往前走两步到纳拉扬身边，就好像这是她自己家一样。丽萨觉得形势还不算太糟，她感知到了大量浓厚的恶意，但似乎没有针对自己的。

在一大群表情恐怖的黑衣人的注视下，纳拉扬向丽萨开口问道，‘丽萨小姐，您对魅影这个名字有多少了解？’

丽萨实在不知道这个露出了真面目的纳拉扬性格怎样，该如何跟他交流，所以只能如实答道，‘我只在罗多克和斯瓦迪亚的一些神话故事里听过这个名字，前者说魅影是一只恐怖的魔兽，后者说他是米尔寇麾下的一名魔鬼将领。不过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些神话的大部分都是假的，也没什么理由认为它们在这方面的理论就是真的。’

‘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纳拉扬严肃地说道，‘魅影既不是魔兽，也不是大魔鬼的部将，他是我们的神，他是一位伟大的真神。他是千面之神，他是千名之神，他是千眼之神，他也是千手之神。这位伟大的神灵可以以任何形体出现，他也在进行他那伟大的计划时采用过无数的名字，但他真正的面貌无人能够有幸目睹，他那伟大的真正的名字也无人有幸知晓。’

丽萨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认真而敬畏的模样，她对此已经非常熟悉了。反正，丽萨觉得纳拉扬传教时的态度比拜巴克苏丹强多了，至少纳拉扬不大可能突然跳起来打自己。

纳拉扬虔诚的讲述还在继续，‘他是欺诈之神、诡计之神、背叛之神，他也是恐惧之神、痛苦之神、绝望之神、纷争之神、堕落之神、腐朽之神。他在五百年前降临到我们的世界上，将那伟大的理念和道路教给很多像您这样的天赋异禀之人。这些人组成了初代的影舞者教团，这是我们世界上现存的最伟大、最古老的宗教组织。我们的历史甚至比初代月神教团还要早一百年。而且，月神教派经历了长达四百年的中断才被天选者重建，但我们从未受到过毁灭性的重创。其他宗教教派内部总是纷争不断、争论不休，但影舞者的教义、组织、行动方式，经历了半个世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我们始终遵循着伟大的理念，践行着神圣的道路，并且努力完成神圣的使命。

当初代影舞者们能够让真神满意之后，他就前往其他世界，继续新的计划。尽管他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地毁灭一个世界，但若是那样，他和他的信徒们又该去哪里散播恐惧和绝望呢？历代的影舞者都一直在尽力实现将人间变成地狱的伟大使命，但您不得不承认这注定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我们隐藏在暗处，监视、窃听、学习，一旦时机合适，就大干一场，然后再次消失。我们不像月神教团那样拥有魅力超群的领袖，不可战胜的军队，千千万万的狂热信徒。但经过数百年的积累，我们已经拥有了世界第一的情报能力和暗杀能力，萨兰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影舞者的卧底，阴影山脉以北的地区中也有不少我们的眼线。就连红发女士本人，也绝不可能比我们更快地得知世界上最阴暗角落的秘密。’

丽萨觉得自己对世界复杂程度和人类疯狂程度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如果说对月神教派的理论她还能稍微明白一点的话，那么纳拉扬刚才讲给她的这些东西她就彻底无法理解了。只有一点除外，这群神经病拥有极为强大的情报能力，以及遍布萨兰德各处的卧底。不得不说，丽萨对此十分心动。

纳拉扬的讲述此时已经到了高潮，‘拜巴克苏丹的执政风格非常符合影舞者的价值观，但他还是不足以领会真理的更高境界。他制造了不少混乱，但在他执政期间，影舞者还是没法像五百年前那样进行大规模的伟大行动。我们在几十年内最大的一场盛宴也不过是在塔努姆虐杀了几百人而已，就连这还是在别人的帮助下完成的。可现在，伟大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所有嗅觉敏锐的人都能感觉到这一点，而您，亲爱的小姐，就是我们触及这个伟大时代的钥匙。’

丽萨大概清楚今天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她也对这种直截了当的表态非常惊讶，她赶紧停止在心里嘲讽这群疯子，然后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等着纳拉扬接下来的话。

‘影舞者的组织结构极为简单，’纳拉扬接着说，‘虽然广义上来讲，所有魅影的追随者都可以被称为影舞者，但在教团创立初期，只有那些最受神灵宠爱的人才能享有这一光荣称号。这些正式的影舞者每人负责管理若干普通信徒，我们称之为门徒。而在教团中地位最高的门徒被称为导师，他们负责联络和组织分布在世界各地的门徒和信徒。

教团实行精兵政策，只有最优秀、最有觉悟的人才予以招募，所以人数本就不多，导师们的数量实际上已经非常稀少了，教派内部的大事大都是由导师们商量着决定的。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第三等级的决策者们固定每六年在沙瑞兹举行一次集体聚会。今天您刚好赶上一次伟大的集会活动，此刻超过八成的导师都正聚在这间密室里。

今天我们的第一项活动就是欢迎新成员加入，像您这样身份特殊、天赋异禀的人可以直接加入第三等级。我们现在就开始仪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