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一念 第十一章 言念君子，温其入玉

宫中传出口谕后，反对节制军伍那批人当即跳起了脚，有些比较气过头的更是直接在殿前开扣喷了起来，那嘴巴上下一动都让人震惊，不知道的还以为让皇帝陛下刨了祖坟。

骂街归骂街，殿前失仪于理不合当然有错，若真较起劲来，也能安个欺君之罪，但这些人的出发点是好的。

阿谀人人喜，直言个个嫌。

直言之臣，是国良医，曲言恶者谁，悦耳如弹丝。直言好者谁，刺耳如长锥。

都是为了大周，所以那些个比较激动的虽然当着皇帝的面喷的很利索，也并没有被降罪，有人肯站出来说话就是好事，否则之只是有人反对就一道口谕就是旨意下去，可就真没人敢站出来说真话了。

大周皇帝不想做圣心独裁的暴君，也不想将一国朝政变成他的一言堂。

让人意外的是，向来把持着多数政事的陆逸州却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站在文官之首的位置静静的看着这场君臣闹剧，有许多站在陆逸州身后的人不解为何他始终一言不发，军中如此作为根本就是在自己为自己套上枷锁，但陆逸州至始至终没有给出任何作答。

十年后的陆逸州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独来独往始终孤身一人的朝中孤臣，多年经营让大周皇帝的朝会上形成了一个由世家权贵组成的一股文官势力。

这群人大多都是来自朝中礼部，吏部，户部的上层官员，手中握有的权力毫不夸张的说，完全可以左右整个朝堂的局势。

所以其实这场闹剧的激烈程度其实说不上太大，因为正是站在陆逸州身后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参与其中，否则即使是天子，想把让这件来自于武将一方共同上书的政令想要真正实施下去会很不容易。

陆逸州一言不发，是多年下来与大周皇帝不用言说的默契，而陆逸州身后的那群人安静的原因是文官之首缄口不言。

武将一方大多也是如此，众人联名上书后全都默契的当起了哑巴，身居幕后多年的国师在如此激烈的朝堂上甚至没有出现，真正跳脚骂街的真就只有那么几个担忧国家却不明里外缘由的人，所以大周皇帝当然不会怪罪他们，相反还会感到宽慰。

散朝后，大周皇帝与陆逸州并肩在宫中花园散步，

“你会死。”大周皇帝脸色轻松微笑开口，语气如同往常两人闲聊时，但话中却莫名带着森森冷意。

陆逸州缄口不言，安静的踱着步。

大周皇帝继续说道：“以陆卿现在的作为，朕诛你个九族想必朝中都无人敢站出来为陆卿说上几句公道话。”

陆逸州脚步一顿，随后恢复正常淡淡开口，

“陛下不会。”

大周皇帝挑起眼角，神色轻佻，

“如此笃定？”

“朕若是不想尾大不掉，就一定不会入陆卿所想那样，做什么念及旧情的蠢事。”

“陆卿不是蠢人，否则今天就没有这场君臣之行，应该好好想想朕会怎么做。”

陆逸州偏过头看了看这位一手将自己提拔至高位亦君亦友大周皇帝，神情有些恍惚，脑袋里突然想起自己殿试时于这位老朋友的问答。

你叫陆逸州？

可有思考过如今科考状况一事？

你觉得为何贪官污吏始终抓不完杀不尽？

对此可有自己的想法？

提升我大周一国之国力需要什么样的政策？

若朕将你选座今年殿试第一，你希望去哪个衙门？

回过神，才发现当年那个年轻的帝王与自己一样已经渐渐变老了。

“陛下还记的当年殿试时的场景吗？”

大周皇帝脚步停顿，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亲自挑选出的状元，张嘴停顿，如鲠在喉，怔怔无言。

陆逸州回过身，脸上扬起了很久都未曾出现的和煦笑容，微微躬身，随后离去。

君子务本，本立道生，当寝载兴，就秩秩德音。

自这日起，朝中开始响起陆逸州掌权过大，做事独断专行，根本不听取他人的意见，滥用职权，提拔官员只随喜好，不顾评选之人政绩，自作主张，妄想把持朝政，许多事甚至都没有经过皇帝的陛下的批阅只有由他陆逸州一人决定，与党羽官官相护，欺压百姓，十年间陆逸州的多少亲戚好友不是穷人乍富，就是莫名走上仕途，且平步青云，最高的现在都已经做到一郡太守的位置了。

这样的声音刚刚出现时，并没有太多人将其当作一回事，毕竟时在官场中，政敌故意放出话企图污蔑也是常见的事。

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响，从朝中逐渐传至民间，在百姓间大肆传开，陆逸州是为奸臣，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纵容有关系之人横行霸道，已经传遍五湖四海，遍布大周疆域。

甚至有读书人在文章上直呼名讳，陆逸州日必易一衣，冰纨霞绮，尚方所不逮，如此品行，德不配位。

之后与陆逸州有关系之人开始陆续被查，陆续有人被扒官帽，大周朝堂里生出的巨大漩涡慢慢吞噬着铸就漩涡之人。

而陆逸州却没有丝毫反应，彷佛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之无关，以往如何，现在还是如何，甚至还提拔了不少官员，大周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平淡，朝堂变的越来越古怪，朝中的风向开始渐渐转变，朱红紫子贵，世家权贵丢掉了高高在上，惶惶不安。

不久前，幽州收到了一封信，王亦然看了信中内容后，神色复杂，默然不语，来来回回将信件看了数十遍，最后叹息一声将信连带着信封丢入火中。

陆逸州在家中亲自带着陆泽读书，又亲自拿着木剑与陆宁打闹了一番后对着妻子笑容和煦的道了声别，转身出了门。

那日一名身着素衣的读书人来到都城中贩卖宣纸处，在小贩惶恐害怕的眼神中买了几张纸后，又独自走进一处酒楼喝了半壶酒，最后在城中漫无目的的逛了许久之后站在宫门前朱雀大街上，笑着对着大周的北方躬身到底，重重行礼作揖。

然后笑着转身，读书人昂首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