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 路

在万里离开家后，陪着他的只有一套衣服，还有吊在胸前背后的两块糍粑，这种老糍粑今天仍然可以在西南地区的菜市场看到，糯米蒸熟，千锤百打，最后放在木板上压制等待冷却变硬，在菜市场买到它的时候，大部分商贩会使用和砍排骨的刀一样的大刀，用来劈开这些糍粑，即使是这样的刀，切的时候往往还要压上全身的力量。如果是在农村，看管不善的糍粑表面会生一层霉，吃的时候得擦掉，但多少会留下一点点的霉斑。这些糍粑吃法很多，但有一个共同点——加热，不加热的糍粑就是砖头。

然而，我公公当时没有刀，没有火，没有热水，他走了一天的路，，因为没有目标，他东拐一下，西插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他觉得应该安全了，没有人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地主的儿子，所以他决定吃点东西，但那天下了一场雨，连点干柴都找不到，他只能一边向前摸索着走，一边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家。

他最终选择了一间小屋子，就在一个他不认识的村子的最旁边，屋子很小，大概十几平方米的样子，但是里面肯定有火，因为有一小阵烟从屋子里面飘出来，准确的说是从屋子的缝隙里面飘出来，看起来屋子的主人在保暖和通风之间选择了前者，可能是因为他没钱砌一个烟囱，但是这是万里的唯一选择了，村子中心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像他这种突然过来来历不明的，在这种非常时期有可能被民兵认为是什么遗留下来的敌特，他本来的身份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这间破烂的小屋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他推开了门，或者说像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屋子的主人正在火堆旁边吸水烟，抱着个大筒子，不说话，黑黑的额头下面是被火光映照的发亮的眼睛，公公说明了自己的来历——从别的地方逃荒过来的。这是一个很蠢的谎话，如果家里面还能有两块这样的糍粑，谁会去逃荒呢？但主人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于是万里就弯下腰从门口挤进去，他问主人又借了把刀，费了大劲才从糍粑上面片下来一块，然后把糍粑放在火上烤，烤软了，一点清新的米香飘散开，万里想了想，把糍粑掰成两块，把一块递给仍然一动不动，只是拿着水烟筒的主人。这时候屋子主人终于动了一下，他接过糍粑，手上的老茧之厚以至于滚烫的，刚烤好的糍粑他都拿的稳稳当当，然后他站起来，去房间的一个角落，找到一个小袋子，倒进一个小碗里面，又倒了点什么东西，接着把碗端到万里面前，是粗辣椒面配盐，盐有点潮，结成了一个个小块，但比没有配料好。他们两个就这么吃了起来，吃了半块糍粑，天已经黑了下来，是该睡觉的时候，但他想要继续赶路，晚上应该是安全的，但西南山路的危险也隐藏在黑暗当中，正当他踌躇时，主人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明天早上早起，这样路会越走越安全。万里想了想，但他已经累到无法再多思考了。

半夜，他被一阵响动吵醒了，从地铺上稍稍抬起头来看，屋外好像很多火把，他吓到连话都不敢说，是村里面的民兵，万里不知道是屋主人告发了他还是怎么样，他索性闭上眼睛，等待有人把他生硬的拉起来。

但这个时刻始终没有到来，他听到了屋主人和民兵说话的声音：“什么？不！没有！怎么会有！我是世代贫民，我不会藏这种人的，没错！”但是民兵好像是有证据的，很多人在那里说着看到有人进了他家，但主人统统否认，直到最后一刻，民兵们有点忍不住了，主人这才恍然大悟：“对的，是有个人，从山上小路过来，还想摘我挂的干辣椒，往西边小路去了，我想把他拉进来付钱，他扔一块糍粑跑了。”说着，主人进屋来，在万里的地铺旁边摸索着，他有点找不到那块还完好的糍粑了，所以万里偷偷把糍粑递给了他，主人拿起糍粑，然后握了握万里的手，接着他走出去，把这糍粑像是某种战利品的展示给那些民兵们，这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因为屋主人是不可能有这么大块的糍粑的，他们就打着火把，向西面走了。

确认民兵们走了后，屋子主人回来告诉万里，他应该走了，背上糍粑，准备离开时，主人又叫住他，给了他一个小袋子，里面是粗辣椒面配盐，向万里指了指东边在哪里后，他就又拿起他的水烟筒，叫万里走之前把门带上。

离开那个村子，从小路拐到大路上，那天是一次赶集，正正好好，附近村镇的村民赶着他们的牛车，贩卖各种谷物，蔬菜，农副产品。万里就混在里面，在人群中，他没有那么瞩目，但他要去哪呢？这时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家已经无法回去了，他要去哪呢？

在给一个赶着牛车的农民搬货时，他开始思考着这个问题，思考有时候能让人忘记身体的劳累，从干活时一直思考到晚上吃饭，他喝着他的酸菜汤，听到旁边桌子的八卦：“铁矿那里来了一大堆人哩，那边是要干什么？”

“那边要改个大铁矿，现在都在招人，吃公家饭。”

“那不错，要不是还有这点地，家里面还有老小我都想去。”

这话引起了旁边的人一阵普遍的笑声，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笑声，万里放下碗筷，他知道他应该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