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受难记 第四章

清风萧瑟夏雨刚过，泥泞的身后府中觥筹交错的喧闹声此消彼长，清冷的街道上早已没有人影，只有远处的几声狗吠勉强证明城镇中尚有民声，战事四起之时对百姓来讲能勉强在这城中屈居一隅苟延残喘已是幸事，更别提什么华灯初上笙歌遍地了

广陵王脚步踉跄，虽然被他扶着，但还是勉强保持着举止端庄，只是一股辛酸味从胸腹反复上呕，令她不能自已

“还好么？”袁基扶着已经不太能站稳的人，他比她身材略高，只能偏着头去看她的表情

“不..呕...”话未说完人就奔到树下就扶着旁边的树干呕了出来

袁基追过去，抚顺她凌乱的呼吸“小若，去取丁香水”说罢撩起她泥泞的衣摆，避免被粘住污秽

“真是个....”她冷笑“真就是个...朝不保夕的小亲王啊……”泄气的蹲在地上，自刘辩死了之后，绣衣楼被毁据点被焚、董卓把持朝政大权独揽、好不容易熬到董卓兵败，却又冒出个挟天子的曹操，一时间奸贼四起民不聊生，百姓再无安居之所..休说一个小小亲王了，就算是拥兵百万独揽大权的分封侯又能作何？哪一个能平定这天下都无妨，只求放这天下一条生路而已……都这么难么

袁基陪着她蹲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上，拢了她有些松散的发髻“酒与话一样，吐出来就舒服了”

“长公子...衣摆！”小若轻声提醒

“无事，我陪殿下半刻……把丁香水给我，“

广陵王听到低声的提醒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见人也蹲在地上赶紧让他起来。亲王贵胄皆为权贵，行事作风皆为天下人所仰，引世人评价效仿哪有蹲在地上的自顾自怜的道理

“你不要蹲下，我知道你喜欢干净”广陵王伸手去推，自己也试图站起

“没事，不急。“他揽着人蹲住，竟蹲出奇的稳当”你在哪我就陪你在那，衣摆已经粘上泥土了，多一些少一些，它都不会在意”他递过丁香水的瓶子来

清风渐起，残云难疏。胃里翻涌的感觉稍稍恢复了些，虽然还是火辣辣的难过，但起码身边淡雅的茶香能遮掩一些酒气

“太晚了，回去吧！”广陵王试图撑着他的手站起来，但不知道是酒意未过还是蹲的太久腿有些麻，踉跄的没有用出力来，被他挽在身前请了起来

“这么远的路我怎么安心让殿下一个人回去，明日身子恢复些再回广陵如何？”袁基稳着她的肩膀，让她靠着“殿下这样我实在放心不下”

马车晃荡的启程了，蹄声与珠帘的环佩声叮当辉映，偶尔有风穿锦窗打碎迷乱的酒气，广陵王不知道自己的鞋子和绾髻是怎么被褪下来的，只是酒意浑浊，难言一二

“殿下靠在袁基这边吧，马车颠簸，角落里容易磕碰到，到这里来，“他扶平膝盖上的毯子，为人腾出一方空地”躺在这会好过一点么？”男人说话依旧是不徐不慢，温润如水，气媚如丝，不知是否是怕惊扰了有些晕沉的人

“殿下……衣服压住了，“仿佛自己委屈了他一般”殿下……容我来？”手越过腰间繁琐的配饰，被广陵王一把扯住，用力却没有扯出“勒住了，殿下不要扯！交给我”他将单手伸到侧卧人的腰下稍用力轻松抬起，扯出搅合在一起凌乱的衣摆，一一展平。身体的平移使得左襟的衣襟横扫在膝上人脸上，翻涌而来的怀中香笼罩在她的一方天地间，酒气之下竟显得茶香如此清雅，不由的偏袒几分，朦胧睡去

温软的垫子上，呼吸清浅，他颌下垂落的缨偶尔扫过怀中人头顶，扰动夏梦。想来第一次相见，仿佛一头固执坚韧的兽，不顾满身血污单手提剑杀出一条血路倔强如牛，久经朝堂，这位广陵亲王绣衣校尉他怎么可能不知，本只想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于帝王家，却没想到被卖了魂的会是自己，那双眼睛他至死都忘不掉——悲、忿、厉、断。而此间枕下青丝如瀑，眼眉如画，若星河日月烂漫如诗，此间星河竟全居于自己膝上，静谧安然，他伸手出去抚慰蹙住的眉，这样的场景他何尝不是梦了千遍，那仙客说的不错，与她...必是天造地设。即使是势力并起战火纷飞，即使家族对立利益相冲，即使同枕异梦寝食难安，那也是天造地设。

既是天造地设，那定要置于股掌、囚于笼中。

怀中人似是睡不踏实，左移右退，仿佛巢中雏鸟，反复矫正自己的位置，似乎想在身下刨个坑一样

“殿下...可不要一直动呀”袁基无奈的惨笑，对她来说自己可能是一个硬邦邦的枕头，但是对自己而言...这样移来蹭去，怕不是等不到回到袁府了

“殿下，可是有些热了么？为殿下把外袍除去可好？”

“殿下再钻就要钻到枕头下面去了...”

“....真是不能安心让你回去呀”

“是睡的不舒服么...袁基不再乱动了，殿下安心”

“殿下...不要拽...袖子...不可。”

“...殿下...额..不行..”

“长公子，入府了”终于马车落停，袁基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从西南角门入竹茗阁，令仆人都退下，广陵王殿下醉酒身体不适，不便居在偏阁，谁敢妄自揣测杖责一百逐出府内，永不录用”

夜已深，院子中空荡荡只有风穿竹林的簌簌声，偶有蛐蛐从草丛中喝出小曲，小若把脚凳摆好应在一旁，等着把人接下来，抬眼去看到袁基的一个无情的眼神，知趣的将身子转了过去

“殿下，手脚可有力气？殿下？咱们到家了”散落一身瀑布长发的人已然是醒着，但并没有给与走路的机会，袁基伸手从腿弯处将人揽起

“殿下...袁基失礼”说着失礼，直接把人揽到自己怀中，即使是身着男装但是还是女子身量呀

“打一盆热水，取两套中衣，送到我房中”清隽身影行过竹林，脚下竟轻快许多“...殿下勿动..让袁基代行”

轻纱幔帐，茶香缭绕，竹榻上玉人懒起，斜靠床头

“袁基公子，我虽然是喝了酒，只是手脚难唤，脑子还是清楚的，你这样直接把我带入内厅，不怕仆从在外嚼舌么？”

“我与殿下是君子挚友，”他洗了布巾过来，坐在一旁，去牵人的手“情同手足，饮茶品酒，同食同住，为何要怕嚼舌呢？”他眼下痣荡漾如丝，勾引一般

“殿下刚刚酒醒，身子懒散，容臣为您梳洗？”话虽然是问句，但却没有一丝等待回答的意思，顾自的衔起她的手指，缓缓擦拭，布巾湿润略过后有些轻微的凉意剩下

“让仆人进来做这些事就好，你何必亲自动手”

“殿下玉体金贵，手下人毛手毛脚，难以伺候殿下”手腕被他的布巾拭过，一丝酥麻的痒传到手臂“而且殿下，“粉紫色的瞳孔微微泛波”曾要我立过誓，不是么？”

面颊猝然的凝上了些红晕“长公子做事情从来是这么细致入微么？”棕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布巾攀附到肩头、如长蛇般曲折前进润湿脖颈“殿下乃贵客，袁基作为一府之主自然要待客有道，令殿下宾至如归，自然要十分上心”他上前探身，为了继续能擦拭到另一个肩膀，只能靠近身侧，环住腰身

呼吸如蛇长驱直入，引的怀中人不住躲避“殿下耳后，有一个红色的小痣呢，呵...”像是发现了玩具的孩子，他舐过那一点红，触发人不住的战栗“岁寒松柏如相问，一点丹红雪里开”

对视上他狡黠的眼，方寸之地咫尺之间，气息流转逡巡，破碎一地“美么？”

“...美不胜收”

竹衣抽身而去，茶香摇动，暖欲横流。看着离去的人影，她不由的松下一口气，伸了伸手，自己的力气仿佛回转了一些，“以后定然是不能喝这么多酒了”布巾浣洗的轻波水声，漫淌在摇曳的烛光之下，内室无风，燃着的熏香都在缓慢的升空，在无形中消散，珠帘上所佩饰珠在月光中浑然如玉，轻纱幔帐虚幻缥缈，还没来的及看完，那身影犹如魅影翩然回转，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的肩膀竟然如此的宽

“袁基，”

“殿下请讲”二人并坐，茶香圈于四方将人围在了臂环之中，布巾畅行无阻曲折蔓延而下

“盐道之事，袁氏在其中占到几成？”

“殿下是想问，袁基有没有参与分赃么...殿下明鉴，盐道之事袁氏并未参与，只是旧时二弟门下有一门客，利欲熏心，谏言拿下盐道从中垄断”胸膛贴紧光溜溜的脊梁，他的下巴抵在人肩上，轻柔的鬓发若有若无的蹭到人的脸颊上

“以袁氏势力定然是不敢有地方官员从中挑事，大家也就一哄而散了”被他圈住了腰身，布巾似是若有若无了，他说话又慢而不燥配合着烦人又全面到极致的擦拭，真是让人...烦躁

“并非如此。”似乎是这个动作限制了他的发挥，他让身下去，坐到了床尾，掐住了一只脚踝“个别官员不甘这趟辛苦付之东流，从中作梗，以计谋向上施压袁氏，”他靠近身体，迫使对方的腿不得已而弯至收紧

“别再往前了！”被她蹬在肩上，不得再进

“胁迫袁氏做个顺水人情，成就两合局面。袁氏拿钱对此事不闻不问，官员在此收缴商税盆满钵溢”他又进，蓦然的撑了这支肩膀上的脚到了另一个肩膀上，可这样...竟门户大开..不由的让身下人难堪起来

“殿下，稍安勿躁，这件事还得细细解释...”又抓过来另一条腿，只是这样，身下人重心一下失去，只能赶紧用手肘去撑在身后

“袁基不愿掺和此事，君子为国为民生财有道，怎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屈居人下”

“你是不想受他们的胁迫吧..嘶...”

“殿下英明”他用布巾拭过最后一处“只是这上面施压的人，又让袁基无可退步，进退两难，袁基又怎可置家族安危而不顾”缓缓的将人的腿放下了

“曹操断不会出兵打你汝南的”直到两条腿落地，人心里才感觉到了些安生，赶紧抽身坐正

“但汝南弹丸之地，既无兵将，又无贤能，殿下以为....”他起身把布巾置回盆中，用清水洗净双手，解下了头上的发冠，

“袁氏四世三公能人辈出，曹操善用能人，长公子英明擅思，进退有度，曹操怎可能弃贤才而不顾呢？”

“殿下谬赞！只是...”他回转回来，坐至床中，倾身上榻，竟跪坐在了她面前“良禽择木而栖，殿下以为，袁基栖于何处才能善得自身？”臂膀稍一用力竟把人衔了过来，风月纠缠上下依偎，“臣下应选择冀州？还是扬州呢？”

冀州归属曹操，佣兵千万挟天子而站兴复汉室的大道，而扬州久居孙家之手若兴兵天下师出无名，反曹亦是背叛汉室拥兵自重！汝南正巧居于两者中间，除却还在深陷泥潭之中无法脱身的荆州，似乎只能两者选择其一

“你也可以选择站广陵呀！”

“广陵？”他笑“殿下说的对。汉室亲王，天子之刃，佣兵护驾，自是正理。“他点在人唇间”只是广陵...前途未卜，若要袁基入伙，殿下得给点甜头才是”又埋入颈弯之中“能请殿下搂住我的脖子么？“

月上柳梢，两道呼吸已浅，一个小纸人从枕头下钻出来，兮兮祟祟的爬到广陵王身边，纸人的腿很短，爬到一半被绊倒艰难的再次起来，最后怎么也上不到竹枕上，只能站在脖颈处喊

“广陵王！别睡了！”常年的警觉让广陵王迅速睁开眼摁住躁动的纸人，撇了眼旁边的人，呼吸平稳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起身步出院落

月已西斜，敲更人打过四更天，天还未亮正是风朗气清之时

“喊什么？”广陵王压低声音

“我不喊你还在呼呼睡个不停！睡得这么沉？本公子可没闲情逸致等着你，事情如何了？”对面有凌乱的压码声和骰子在竹筒里晃动的清脆声

“还没进展”广陵王扯平因为紧急穿上而层叠住的领子，这中衣不是她的，料子和质感都是上等的，袁基总是有办法找到这样令人享受的东西

“看起来中郎将对荆州的现在的局势也是观望之中啊，执子却不落棋，等待一个契机么？”

“大家都在等，孔明先生不也在等么？”

“周瑜但凡有三分站你，咱们赢下的几率就能增加到六成，这是一场豪赌，广陵王！你...”

“坏了！”说到周瑜，广陵王突然站起来，因为酒精而混沌的脑子突然清醒起来，临走周瑜交代的话印回她的脑袋里‘晚上我一直等到你回来’

“怎么了？”

“我完蛋了！”广陵王仰头望天“我得回广陵！”

“你没在广陵...？”

“先行一步，我去救火!”

“什么？！救火？...哎你话说完行不行”对面的纸人已经没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