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番薯园 23.张禾正

都说祸福相倚，傻花在厂里班上得风生水起稳步前进之时，发生了二起天灾人祸，迎头给了她一棒，使其几乎丧失了继续干下去的信心和勇气。这距她从家里下山在厂里开始做活才六个月。

有一天她下班后回家，在昏黄的灯光下，发现房门大开，上面的挂锁U形锁口断开，掉在了地上。她捡起来一看，是被什么锋利工具剪掉了，另一小段锁条留在了锁孔里。

大事不好，遇盗了！她的心一阵收紧，急切地跑进来，发现里面一片零乱，床被翻了个底朝天，被子被掀翻在了地上，包裹也被翻出来，里面的小物件零乱地散落在床上。

她心神大乱，慌忙来检查现金，最里面夹层的现金一毛不剩，这可是她最近二个月的薪水啊。这段日子她除了必要的吃饭缴费之外，不舍得花上一分其他用度的钱，就都放在这儿了。这几天她就想去寄掉的，苦于林坚强盯得紧，没机会出去到步行来回需要40来分钟的镇上。不想这千元以上的钱，就这样没了，她幸好前几个月的薪水到镇上寄给莫小平了，否则这么多日子白干了。

除了那条连衣裙，还有身份证还留着，其他的衣服和裤子也被拿了个精光。就连桶中的米也被倒了个一粒不剩。

“肯定是男贼来偷女衣给女人”，傻花忿恨不平地想。“哪个天杀的，偷到几乎一无所有的我身上来了。”她不由地流出泪来。

天色已晚，傻花没有告诉小春，一宿未眠，都在骂那个盗贼的祖宗十八代。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前，她到张禾正那儿拿来一个榔头、一个铁钉和一段木料，钉在窗户上，只留一个机枪口大小的透风口，成为名副其实地碉堡。她中午饭后趁人不注意溜出来，用放在身上仅存用来缴纳饭票的一点现金，到新街补了二条衣服，一条红色内衫，一条秋冬外套，还买了一把新锁。

当天晚上，她回来躺在床上没有哭，而是翻来覆去地想这个事。突然间她想开了，小偷光临她这里也是没办法的选择，四周家家户户门第森严，高宅大厦，木门前加铁拉门，窗上加铁护栏，层层设防，固若金汤，一般的小偷根本进不了！小春家大门上也加了一道铁拉门，一楼窗户也箍上了钢条。

肯定是穷偷穷，弱偷弱，如果是有钱的贼，也许就不屑于偷如她居住这一类的地方，因为知道根本就没什么值钱的可偷，没油水好捞。只是这个贼撞上了好运，偷了她的薪水。唉，为谁辛苦为谁忙啊，这样的幸运，不是每次都有的，如果晚几天过来，也许她的钱早就在家里衣柜最里面的角落了。

还好，小偷总算讲点职业道德，把她的身份证给留了下来，否则要去补办，不知何时会拿到，还要面对那个冷冰冰着制服的人。这是她十分不愿意去做的事。因为在这儿身份证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身份证，是政府那次派来了很多人，带着一个象导弹一样的相机过来，在周士松家里院子设下摊子，免费为大家拍的。许多邻居说，又不出国，门都没出，不需要拍照片办身份证。后来陈明等村干部一家一户上门，一个一个请过来拍的。

她当时觉得那一班人里面有一个留长发穿黑色长裤和白衬衫的女子很好看，好看的原因除了衣着之外，还有气质很独特，在村里一班妇女面前鹤立鸡群，卓而不群，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或者至少也是泽雅镇上的。

为了近一点仔细打量她，还有也要是为了偷偷看自己的相片出来的样子，揭开谜底，她去拍了。因为家里那个红塑料壳背面的圆镜面只有饭碗大小，一些镜面损坏了，上面黑点斑斑，人在里面的样子很模糊。大约一周后，乡里来几个人，把身份证送上门。接下来据说要的话，得到镇上派出所里去拍。

但想着想着小偷，她会自个儿笑起来，觉得村里人说的真没错，她就是傻瓜一个，遇到这种事还要为小偷找理由，是安慰自己疏忽大意，在外生活没有保护好自己财产的安全，把钱放在一般人都能找到地方。

第二天早上，张素素说，昨晚上9点多，她刚进入梦乡，被窗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她睡意朦胧地起来，循声打开窗户，曾经看见二个年青的外地人正在用劲撬着傻花小屋的门锁。她想喊，但看到他们手中除了拿着一把螺丝刀外，还各自持着一把黑色刀把明晃晃刀刃的小刀，在那个昏暗路灯的光照下，闪闪发光，象星星索一般。这让张素素一阵惊恐，急急忙忙钻进被子，手脚弓成了虾扣弹（虾蛄），心嘭嘭跳个不停，在惊恐中不知何时睡去了。

当晚，小春给傻花拿来二件旧绒衣，一条旧裤子，还有一小袋米。

古语说祸不单行，山上下来的第一个秋季，正值秋高气爽时防火烛之时，傻花所在的小房子发生了火灾。当时是晚上8点，傻花还在厂里。素素慌里慌张地过来，拉起她就往家里跑。当她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到达时，那小房子火光冲天，几块屋梁噼里啪拉在响着，似烧在傻花身上一般。

在眼前熊熊地火光中，傻春有了想冲进去的想法，身子稍稍一倾，但小春的手臂死死地环抱着她，她想着在这儿的全部家当：包裹、衣服，连衣长裙，还有席子底下十块钱，刚买过来的一袋大米，一条还来不及烧起来吃的鲫鱼..

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张禾正带领张任任、张亮亮还有张丛丛拿着水桶和脸盆向里面浇水，但好象水占火势，越浇越猛。随着几个警笛声响后，公安和消防的车子开过来，停在了前面30来米的大路路口。大火象一个石头，投在了平静的水面，激起了浪花，大路、小路、小巷和宽巷等四周围着很多人，男女老少，本地外地，他们用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刹时人声鼎沸，接踵摩肩，傻花想起家想起家乡看电影的场面，如今却是不幸降临到她身上。消防兵拿着二条长长胖胖的水管进来，喷出几道如飞龙般的水柱后，大火慢慢熄了下去。一片漆黑的房子废墟上冒着清香，烧焦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见大火已熄，这些穿制服的人就往外撤了，闭口不答张任任和张禾正关于起火原因的问题。

傻花第一个冲进去，小春紧跟在后面，只见地下零乱一片，已经烧成黑炭的房梁和木门基本报废，黑漆漆的一团，在地上冒着烟苟延残喘。经过傻花鸟枪换炮位于最里面倚在墙角的铁床分毫未损，只是上面的被子被烧开了一个大洞，组织系统已经损坏，基本上不能派上用场了。

傻春三步并作二步，眼睛发出光，象冬眠结束刚出来的刺猬，用手伸进被子底下,紧紧揪住包裹，“唰”的一下子抽了出来。包裹已经烧进三层，里面衣服基本全部报废，那不到一百元的现金也是破损了大半。

见此情景，傻花不由“呜”的一声大声哭出声来。

土灶厨房由于没有木结构的，尚且存好无损，上面堆满灰尘和水渍，里面的柴仓由于有土灶在前面的坚强保护，没有烧起来，可算是万幸了，堆在里面的几堆干柴如果烧起来，那土灶、铁床还有整个房子一定化为灰烬，片甲不留。

小春一边安慰傻春，一边和张禾正一起帮她整理房子。傻花从张禾正紧绷的脸上神态看出，他甚是不耐烦，时不时露出鄙夷来，一边收拾着残留物，一边撅一下屁股放一个屁，还不停地责问傻花是怎么起火的，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的。

已经六神无主的傻春有一句没一句的答非所问，她找遍了每一寸地方，找不到起火点在哪里。

张禾正叫她明天到派出所问问，他们可以给出答案。傻花口上答应着，心里不想去，她怕遭到他们的责斥，她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即使性命攸关也不想，而且即使知道了，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究竟是怎么起的火，从早上出门一直到来家之前，她都在厂里，早饭时厨房没烧，在厂门口路边摊粗粗吃过二条油条充饥，就直接上班了。她泪如雨下，双手伸进还冒着烟的黑炭废墟中，来搜寻一些上天怜悯而幸存下来的家当。

当天晚上，小春叫张素素到楼上拿几条衣服下来给她，她被安排到了主屋二楼那个睡过的小客房过夜。

整夜的时间，她都在想怎么起火这个问题，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前一天放在土灶洞里的火炭没熄火而引燃，可是熄掉火炭是她每天出门前必做的一门功课。但如果是外来的，肯定有破窗和门锁的痕迹，不然火如何在里面坐大成势？对于已经面目全非的门窗，痕迹早就踪影不见了。

她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转念一想，她觉得不可能是里面起因，如果是在灶洞里先起火，那柴仓里的柴禾和床应该会全部覆没，整个房子也会保不住。

从昨天的现场来看，肯定外来的火或者门口起的火，而不是烧饭的这个地儿。而按照这个逻辑进行推理的话，是有人故意放火，可是谁要故意放她的火么？

在这儿，除了二姐一家人，厂里的李红，她几乎不跟任何人来往，也没时间与其他人有任何交集，甭提有得罪他人惹火上身的事发生了。

她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只有别人吃她亏，她从没占别人便宜，至于与人结冤要置她于死地的仇，更是不可有的发生的事，没抢她人的老公，没挣别人的钱，打工谋的是辛苦钱，厂里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她而已，也没有把别人排挤出去。

老板精着么，面对四个人一天10来个小时不停歇还是忙不过来的现状，没有增派人手来加大成本投入，而是死死地榨着她们的血汗，是罪恶的资本家作派。因此犯不着有人专门要采用纵火的方式来烧她的住处，让她无处可住，或者误认为她在里面，要置她于死地。

第二天，二姐交待姐夫买来材料，叫来师傅把房子修好，还特意交待要把门换成重木门，门锁也要换成大一号的。傻花怀揣着一片阴郁的心情上班了。

趁着中午饭后那会儿空余，傻花向李红借了一些钱，到厂门口菜市场边的店铺里买来一套内衫，一条绒衣，还有一条外套，她唯有牺牲多壮志，决定用这些衣服度过接下来马上就要来临的冬季，在城市里挨下去。

当天回来时，房子已经修葺一新，那浓烈的烧焦味还是直钻鼻孔。小春把房子整理的井井有条，平整有序，还拿下针线来，特意在她几条贴身的汗衫胳肢窝部位缝上几个小袋兜，袋口用小拉链固定，交待她钱要随身带着，注意换洗换兜。这让她感激不尽。

她深感这个二姐为人的可贵，亲人在异乡给予困境中雪中送炭的帮助和关怀。如果是别人，即使是在此租住，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早就被扫地出门了。她住在这儿，不但租金分文不用交，而且还不断给惹来麻烦。房子受损是二姐家的，这一切二姐都没放在心上，否则她不可能还能在此生活上班下去。

还好，她家目前是她说了算，不怎么成器的姐夫没有发言权，四个孩子尚未成亲，否则凭他们当前的心理状态，那傻花滚蛋是迟早的事。

奇怪的是，当天夜里，她睡得很香，一觉睡得大天亮，连梦也没做。平时入睡时，她总是紧紧抱着被子倚在角落里，外面一点响动，包括老鼠的跳动，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遭遇上鬼或者劫匪什么的上门。

在经历过天灾和人祸之后，反而什么都不怕了，踏踏实实心无旁鹜的，傻花当天在厂里又容光焕发的干劲十足。

这种变化，傻花在镜头面前给出了这样的解释，人有时会怕困难和麻烦，由此在不断担心焦虑，特别是当那隐患存在的机率很大时，而一旦那困难和麻烦真的如从天而降凶神恶煞般的来临时，人被剥夺了所有，经历过了火与冰的双重考验，倒反而清心寡欲胆量超大起来，因为已经一无所有了，再也不怕有人窥视和行动了。

一切重新开始，这是浴火重生，凤凰涅磐，上天没有眷顾，在接下来这个特别冷的冬天里，城市三天二头有雪霰和冰雹，时不时夹杂着雪花，坚强的傻花没有再买一条衣服，就着姐姐送给她穿的几条旧衣裳加上自己新买的几条薄衣，咬紧牙关挺过去了，尽管鼻涕流得有点象儿子小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