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相 第七章 文型虫

“这不是城门。打不开的就不叫门。”

李逢岳上前查看那个所谓城门的结构，发现两扇玉制石料中间被灌满了铜水，被封得严丝合缝，“这是封石。”

说完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等等，按理说，他们被埋在地下之后应该奋力挣扎啊。这封城是上洲实行的措施吗？”

照明的光球贴近那道门缝，在柔和的光照之下，李逢岳看到凝固的铜水中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是茴香叶。”他马上理解了。

示宗认为茴香能够驱赶一个人的灵魂，在门缝里夹这些香料，意在阻止城内灵魂逃逸出去。

“铜水封门的确是示宗的手笔，可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李逢岳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认真看剧情，如今一涉及到细节方面他就开始CPU过载：“如果有一天你醒过来发现自家被敌人放水冲了，首先就应该想办法自救吧，把门封起来是什么情况。”

“示宗的教义和思想与正常人有很大差别。而且你怎么知道铜水封门是不是他们自认为的自救方式呢。”万云罗见门打不开后，就开始在城墙上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以便翻墙进去。她边仰着头看边解释：“对于我们这种探路的来说，遇到不合理的情况，首先就是把原因往精神问题上放。专业的解读有鸦部的专业人士。”

“那那些护城河里的是什么东西，看着怪恶心的。”

李逢岳说的是他们背后那道姑且可以称为“护城河”的深沟，不得不说，这玩意真是极致简陋，甚至比不过卫生间里给人蹲的坑。

那里面同样也流着不明液体，李逢岳想了半天只能猜这个是五百年没流动过的死水；但河边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球状物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能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油脸上的脂肪粒。他斟酌片刻，还是没忍住。他摸出一颗小石子，瞄准偏左的那只白球，稳准狠地击中了它。

万云罗听到动静，有些好奇地凑过来看。

那只白球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坚固，挨了这一下后表面就露出了裂痕。

“看着像是鸡蛋那种质感。”李逢岳锐评。

话音未落，原本镶嵌着白球的河泥突然蠕动了起来。两人没料到情况会这么展开，后退半步，同步去摸自己的武器。

裂开一道口子的白球被不断蠕动的河泥吐了出去，从有些坡度的河岸上滚落到护城河浑浊的水里，不断吐出气泡。真如李逢岳说的那样，白球中似乎探出一条活物，这似乎真的是什么东西的卵。

“这个卵的形状未免太圆了吧。”万云罗又扫视过周围那些留在河岸上的“白球”们。

就在她还在发挥思维的时候，衣领被人拽住，向后扯去。几乎是同时，带着腥臭气味的黑影就从她的脸前擦过，满是泥沙的河水甩了她一脸。

万云罗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身体瞬间借着向后的力翻出去。她落地翻滚缓冲，顺手擦干了脸上的不明液体。

稳住身形后，她听到李逢岳在后面问：“没事吧？”

“谢了——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寄。”万云罗扯出腰后挂着的剑，吹了声口哨：“戒备戒备，老规矩，你掩护。”

刚才的冲击对李逢岳来说过于突然了。刚刚那一刻，几乎是本能的，在察觉到不和谐因素的同时，他瞬间拉开了还在走神的同伴。李逢岳扫视过刚才两人站着的位置，那里的地面上现在似乎是盘踞着一条小蛇——长满了脚的那种。

看上去倒是更像马陆那种多足截肢动物，但是虫子是不会做出这种警戒姿态的。

这就是那颗卵里孵化出来的东西？不过无论是蛇还是虫，这个体型都太大了吧。

他端起枪，瞄准那条蛇的“头部”位置。

作为隼部副队长，万云罗看着很纤细，但肌肉纤维密度非常可怕。这也是她能爆发突进的力量来源。作为她的同伴，有很重要的一个条件，掩护她，跟上她那令人发指的进攻节奏。

看得出来，经过了刚才走神的插曲，万云罗此刻非常谨慎。她和那条蛇状物对视良久，头边悬浮着的权能光球慢慢悠悠往蛇那边飘动，而看清楚那条“蛇”之后，李逢岳的表情彻底僵在脸上。

那根本不是蛇，而是人的舌头，完整的、新鲜的，周围那些“足”，则是扎在上面，不知有何用的竹签子。

在光照到那条舌头后，它似乎是受到了刺激，俯下身——如果那真的可以算作是舌头的身子的话——贴地向万云罗扑过来，与此同时，它身上的那些“竹签子”末端像是花一样绽开。

万云罗抽剑迎了上去，她离得近，很清晰地骂了句：“我*”

这么看来，那东西长得不会好看。

时间在这时似乎变得很慢。李逢岳能够看到那条舌头弯着身子避开剑刃，在躲过致命攻击后急转方向，想缠上万云罗的大腿。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压缩在枪管里的权能射出，划出一道金色轨迹金线，打向那条舌头。万云罗借此机会侧过身子，反手把剑转过来，斜劈向舌头。舌头躲闪不及，尾端被削掉大半。

结束了吗？李逢岳的视线不敢离开瞄准镜。

果然，剩下的那条舌头落地后，像是炸毛般，体型慢慢膨胀起来，甚至直至一人高，黑紫色的表皮上出现了无数白点，随着舌头变大，白点也长大为圆球。

那、那个不会就是护城河沟里白卵的来源？如果贸然将它击碎，会不会导致那些白卵破裂孵化，更多舌头出现，使情况更糟？李逢岳没有贸然射击，他下一枚压缩权能打在那条舌头身前，以防它对万云罗发动突袭。

万云罗斩掉舌头的尾部后为了收回重剑，借力后撤了几步。仅仅是这几步之间，那舌头便变得和她一样高。她看着那坨不可名状的东西，叹了口气，瞬间发力把刚收归鞘的重剑甩出。剑刃划破空气，发出了锐利明亮的啼鸣。这一下瞄准了几颗白卵之间的舌面，剑身直接将那舌头戳了个对穿，并没有触及那些白卵分毫。

舌头受到这一击后，仍想向万云罗扑过去，但又蠕动两下就彻底卸了力。

她没有贸然上前，她招手唤回自己的剑，轻手轻脚地靠过去，片刻后才抬手示意李逢岳：“来看看吧，这东西有点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李逢岳收起枪，走上前去查看情况。他发现东西也不是舌头，而是长得像舌头的虫子。这东西膨胀变大后，顶端的花纹看上去非常像是一张人脸，而那些所谓“足”、“竹签子”的东西，则是细小的手臂，末端张开五指。即使本体已经丧失了活力，这些“小手”仍然对着两人不停做着抓握的动作。

看着难受。李逢岳想了想，感觉好怪，又忍不住继续观察这东西。

随着这东西的生命力不断流逝，残躯也在不停萎缩，李逢岳盯着这东西半晌，脑内灵光一闪：“这是好像文型虫。”

“你出发前恶补示宗毒虫图鉴了？”万云罗在旁边擦拭剑身：“文型虫，那是什么，好耳熟。”

“就是生命女神的使者的那个虫子。”

闻言，万云罗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她思索片刻，对李逢岳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示宗里那些信徒，有那么一批是追求长生，或者是身怀绝症想要活下去的人。这些人信仰的通常就是生命女神辉明。通过在人体中植入文型虫，这些虫子会随时间蚀空服用虫卵的信徒的脊柱，这个过程在一周内就可以完成。随后，虫子们在那里化蛹休眠，进行变态过程。等宿主身体机能下降到一定程度，它们就会从脊中苏醒，进入大脑，开始支配这具身体的行动，从而达到外人看来“延年益寿”的效果。

那这算不算是脑子里长了根舌头？李逢岳默默想着。眼角余光瞥到了万云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即向万云罗认罪：“我错了，我不该乱扔小石子，给你添麻烦了。”

“提前发现这种东西不是坏事，至少我们在这里做足了心理准备。”万云罗拍拍他：“把这东西烧掉，我们从城墙上翻进去。”

所谓的城墙，也就是两三米高度的小土墙。经过刚才的遭遇，两人发现，那筑墙的黄土砖里也混合了大量相同的圆球状虫卵，莹白色的卵面隐隐透光，里面的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绝了，这简直就相当于是全自动防盗门，谁爬墙谁中招。”李逢岳锐评。

不仅如此，他们还发现，目光所及，只要是能落脚的地方，基本上都镶嵌有这些球状卵。

万云罗寄希望于这里有一些已经坏死的卵能供她爬墙落脚，她指示光球贴墙飘过，绝望地发现每只卵中都有存在不小的黑影。受到强光刺激，它们开始不安地蠕动。万云罗见状只能拍暗光球，远离城墙。

“好吧。”她挠头：“看来我们还是得从正门走。”

李逢岳理解她的意思。刚才他在查看城门时就发现，可能是掺杂了茴香叶和大量药粉的原因，封门的铜水要多烂就有多烂，他手摸上去满是黑色碎渣。

他依言走回城门前，发现万云罗不知何时早已经在门缝里嵌入了楔子，权能的光辉浮现于金属表面，静静等待着一个引爆它们的契机。李逢岳知道，这是提前利用一切的可能性为自己留足后退的空间。

这种过于谨慎的行事风格被探员们戏称为给自己的棺材留道缝，仔细想想倒也着实贴切。

站在不远处的万云罗对他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李逢岳暗暗叹气，随后端起枪，点了最上面的那枚楔子。

预想中的崩裂并没有发生。只见得细微的皲裂纹路从最上面一路蜿蜒至最下方。

李逢岳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城门后会不会有那些球状虫卵，他听着越发清晰的裂解声，后背不住地发紧。

看得出来万云罗也不轻松。她表示如果开门之后全是虫子扑过来那就扭头先跑，反正援助可以随便拉，但是命不能随便丢。李逢岳心说正合我意，他这个位置最适合用来逃跑。

伴随着悠长的门轴转动声，城内许久不曾流动的空气随之倾泻而出，浑浊腐朽的味道随之席卷过来。李逢岳皱眉，强行压下喉头的不适感，而周围除了他自己的心跳声之外，耳边再无其他声音，他脑补了无数遍的昆虫爬动的窸窸窣窣声并没有出现。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他抬头看了眼万云罗。后者沉吟片刻后表示没有问题，可以安全入城。身处现在的环境，即使有大佬的权威认证和开挂的未来剧本，李逢岳仍是不太放心。他犹豫地看向漆黑一片的城门后，总觉得这个破门洞就像是个大型昆虫的口，像是马上就要将他吞掉。

“想什么呢，发现有异常了吗？”万云罗的声音把他的意识拉回正轨，她扶着腰间的长剑，已经站在了城门下。形状狰狞的阴影笼罩住了她，唯有头边的那些光球照亮了她的侧脸。

“......不，没有。走吧。”李逢岳没有再去理会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整理好心情，毫不犹豫地走向城内。

他习惯性走在前面，由万云罗来保证后方安全。这人也同样喜欢走在人群后面，据她自己所说就是之前搞暗杀的时候经常喜欢用背刺，推人及己，她总觉得有人走自己后面不舒服。

这么想着，李逢岳感到背后不太妙。他又扭头撇了一眼万云罗，发现她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在后面走着，脸上还带着些僵硬的神色。

“呃，是这样的。你有没有过这种情况，就是说如果周围过于安静的话，你会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一些平时干过的尴尬事情？”察觉到怪异的眼神，万云罗如此解释。

闻言，李逢岳默默扭回头。

你小子走在后面就是用来思考这种事情的是吧。

熟悉的门框上如今倒是多了个新玩意。看上去有些奢侈的玫瑰金外壳在深冬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珍贵——这是一个检测该住户相关信息的仪器，安装这个仪器的话，就昭示着这位住户造成了不小的社会影响，被软禁在家里，等待鹰庭做出下一步决策。

车停在这个宅子门前，副驾驶上的人拉开车门，又在软座上挣扎半晌，这才站起来。

“玄银，你撑不住就回去睡觉，不然这个时候你猝死还得要我给你验尸。”

阿斯莫德松开方向盘，真心实意地劝解，为了上司也是为了自己。他肩膀上那只乌鸦也把脑袋从翅膀下面拔出来，忙不迭跟着点头。

“......”玄银脸色确实是有些苍白，一看就知道肯定狠狠熬过夜了。他盯着此时最清闲的，并且一路上喋喋不休的某位医师，满脑子都是上去给他两个大逼斗让他知道打工人的痛。

妈的，真是稀奇了，怎么还会有下属比上司清闲。这批文件审完了马上得变着法子给这人安排工作。

“你放心，我就是猝死也绝不会死在玄世年的院子里。”玄银微笑着回话，言辞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全然不知自己未来叵测的阿斯莫德也是微笑着向上司抛了个媚眼，随后踩了踩油门，启动车子。他隐晦地指示了一个方向：“那是最好——我得先去赶场子了，回见。”

玄银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目送他离开后，这才转身走进这个对他来说难以言喻的庭院。

他在门口停留片刻，这才抬手按响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