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鳞 第25章 看自己

小茶壶跟血巨人的感知相合，依稀了解了血巨人补天的方式，但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毕竟他还是凡人的眼界，理解不了更高的层次。

血巨人显然是这方天地的顶尖存在了，元婴和四极亦只能望其项背，他一面跟妖血抗衡，一面补天。

此刻巨茧之外的所有人都静待原处，各怀心思，无比煎熬地等待着终极的结果。

不想还是有人做出了异动，高台下的金婆忽然向上一拜：“我主，阿金没用，不能为你分忧，但亦要尽微薄之力，以全主奴情义。我主，来世再会！”

说着，金婆便奋不顾身地往高台边上的血色巨茧一扑，融入其中。

巨茧的底部方圆几百里，紧挨着金色高台，是以小茶壶压根没反应过来，金婆便消失不见。

“婆婆！”小茶壶的眼泪哗地流出来了，毕竟金婆是他心目中最亲的人了，当年父母双亡，他年岁尚幼，没有深切体会，但这一次的痛彻心扉，彻底击碎了他看戏的心情。

他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连最亲的婆婆都保护不了。

泪眼婆娑中，小茶壶的目光转向了高高在上的阿九，心情复杂之极。

阿九自有能力阻止，但不知为何毫无所动，也许是为了全力控制巨茧跟血巨人融合，她无法分心吧。

但小茶壶心中也清楚，这番自己加给她的辩解是不成立的，自欺欺人耳。

“我主，铁娃也去了！”铁娃亦是一叩首，便紧随其后扑入了巨茧，他在人间一直是金婆的亲信，可谓誓死相随。

阿九虽然不发一语，但微微颔首，算是对两个手下自我牺牲的嘉许。

无论人和妖，重情重义者皆是少数，其余都为大势裹挟，逼不得已成为这场仙妖大战的祭品。

“我呢，是不是也要献祭自己？”小茶壶在内心深处怆然大叫，像在质问阿九，又悲叹莫名，天上地下，自己唯一能依靠的，除了阿九还有谁？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妙，一方面高台上的他以常人的视角看到周围发生的事，一方面跟血巨人的感知重合，仿佛有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外化身，虽然只能受感而不能主动，但亦颠覆过往的认知了。

他“看”到随着妖血的注入，血巨人的体表不断地发生变化，有的地方长毛，有的地方生鳞，还有的地方生羽，想是不同种族的妖血带来不同的变化。

但血巨人体内的人血亦在顽强抵抗，不时地蜕变成人族的肌肤，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变化不定，外界的大部分修仙者都看不到巨茧内这种激烈的博弈，只有阿九和少数元婴大修能将目力透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血色巨茧变成了一具耸立天地间的人形盔甲，显示妖血已大半融入了血巨人。

阿九忽地九尾向下一击，金色高台轰然尽碎，她的身子冲天而起，厉叱一声：“开天！给我开！”

原来血巨人的名字就叫开天，阿九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气势，显然是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了！

天上的诸修也知到了最关键之际，无不绷紧身子，瞪大双睛！

高台上的小茶壶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已身无所着，随着无数碎片跌落半空，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体内那解除禁锢却没有宣泄渠道的神秘力量，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充斥他的四肢。

小茶壶看似手忙脚乱，却又非常协调，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居然就这么稳稳地站住了，连膝盖都没弯一点，好像仅仅下了一个台阶而已，江湖上高来高去的轻功高手，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那些碎片并无甚伤害，阿九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小茶壶却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变化了，而是沉浸在开天的山岳视角和浩瀚感知当中，此时的妖血已控制了开天的体表乃至四肢，但他的意识仍是抗拒的。

是以，一方面开天横跨千里的巨手再度举起，欲要开辟新天，但他的山岳巨首却不甘地挣动脖颈，尽力地张开太湖般的巨嘴，发出了他诞成后的第一声：“破——”

随着这开天辟地的呐喊，包围开天的人形盔甲应声而破，露出了他的真身，仿佛心灵交感一般，在开天视角中的小茶壶向下看去，站在地面的小茶壶也仰头望去，彼此的视线交集。

据说人生有三大境界：看世界、看众生、看自己，那么这一刻，小茶壶看到了“自己”……

仰望的小茶壶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几乎占据天空的国字脸，刚毅不屈，眉粗宇阔，慧眼如岳，梦幻般地顶天立地于继往开来的时光中……

视线交叠，小茶壶的眼睛跟那双山岳慧眼重叠，仿佛一眼万年，看穿了时空，他的眼前出现了茹毛饮血的人类先民，在远古各种生灵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画面，令他感动、震撼、热血沸腾……

这是小茶壶对开天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后一眼，一眨眼间，血巨人便化为虚无，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大梦一场。

天上的霞光渐隐，一缕曙光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原本倾泻而下的白雾则渐渐透明，消散在群星闪耀的晨空。

天亮了，阿九的逆转仙凡、一统人间的大计终于功亏一篑，或许，她谋划了几世的算计，终究还是没逃过几十万年前的那双慧眼。

“尔等以为这就完了？”飞至高空的阿九扫了一眼天上诸修，那般帝冠天下的凤仪依然无人敢视，无不垂首，她挟天地余威淡淡道，“重开新天不成又如何？这方天地的本源已然伤了，这才是本座的最终目的。天赋重生，天道不容，两千年来，本座每次九尾之劫，皆为天道所阻，受尽苦楚。而今这天，焉能阻我？而今这地，焉能灭我？本座所做的一切，其实不为妖族，只为了此时此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刚刚朝霞迷人、红日初升的新补之天，忽地乌云密布，天雷滚滚，有如暴风雨降临的前兆。

天上诸修一片耸动惊呼：“不好！九尾狐又要渡劫了……这妖孽每次渡劫都惊天动地、伤及无辜……大伙儿快撤……”

哗啦一下子，京师上空为之一空，修仙者人数最多的筑基至少退了三十里，结丹高手则停在了二十里之外，即便那十几个元婴大修和两极巨擘飞到了京城的外围。

他们虽然避犹不及，却又远远地围成一圈，高低错落，紧张地盯着京师的方向，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

那些筑基和结丹的眼中竟隐隐闪过一丝兴奋。

即便元婴大修的脸上也隐现某种期翼，似乎阿九的渡劫能让他们受益匪浅。

惟有鼋鼉儿和鲲鹏子忧心忡忡，他俩联袂站在最前，死死地盯着城内。

此时的京城，天上地下仅余两人，阿九和小茶壶是也。

小茶壶痴痴地瞧着头顶的人儿，这样翻天覆地的一个奇女子，竟然跟如此凡庸的自己有了交集，真令人百感交集啊……

但见乌云压顶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只见一声“咔嚓”巨响，京城上空的乌云裂开，呼啸声起，一股肉眼可辨的灰色飓风席卷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