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歌：旧梦缱绻，夜尽无明 第一章 新年如意

第四卷·旧梦缱倦，夜尽无明

「把你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默默乞求上苍，指引我方向」

【晋国历，熙和五年，年末】

解忧又捅了他一刀。

第一次伤他，是为了断绝情爱，第二次伤他，是为了报仇。

他笑得很痛快，他说，不死不休！

影卫呼拥而来，粗鲁的把行刺的她拉开，他弓着身子，被人搀着站起，离开前，丢下一句，“别伤她。”

整个寝殿，空荡荡，只留下她一人，门口有影卫把守，她出不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得有些累，便靠在门后壁旁，蜷缩成一团。

外面很热闹，今日是年末最后一天，除夕之夜，皇宫年宴，载歌载舞，连她在这里都能听到丝竹笙歌，哦，还有他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好刺耳。

解忧捂着耳朵，捂着就好了。

她太累了，睡了过去，久久之后，有人试图放下她的手，解忧神经紧迫，眼还没睁开，下意识想要打人，但被抓住双手，她挣扎不开，且被他捞了起来，放到了床榻上。

“为什么不睡床上？”

解忧心中一紧，想要逃，可他没打算给她机会，伸手在她身上一点，她便不能动了，眼睁睁的看着他宽衣解带。

因是除夕年夜，他盛装出席，刚回来，风尘仆仆的，衣袍还有雪花，那礼服繁琐至极，但现在寝房里只有两人，他只能自己动手，一点点剥下，直至只剩单薄的白色里衣。

他被刺的伤处，有一团侵染血迹。

解忧终是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外人来帮忙，她伤的那刀不致命，但毕竟伤了他，若是让外人知道她敢刺杀皇帝，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对她喊打喊杀。

他将最后一件衣物除去，她能更直接的看到伤口子，仿佛就是要故意露在她面前，好让她心疼吗？

不，她不心疼，只是恨。

怎么没能杀了他！

解忧没法动，便闭了眼睛，他行动的声音，她听在耳里，他自己换了药止血，又穿上了干净的睡袍，床有点沉，是他慢慢躺了上来。

但仅仅只是躺着，和她之间搁着半人宽的距离，她闻到酒味，他应该喝了不少，他开始喃喃说话，“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笑声，却夹杂着苦意。

解忧并不理他。

“我第一次学会喝酒，是小时候，你带着我一起喝的。”他说话声音慢了，酒气弥漫，“那天也是除夕夜，你喝醉了，醉得很开心，还开始胡言乱语，说了好些不着调的话。”

解忧不记得了，是真的不记得了，小时候，那么久远的事，最是容易遗忘。

她听见，他对着她这边侧了个身，动静响动，她微微皱了眉，感受到有抹靠近的温度，在她脸颊边犹豫，最终又挪开了。

“那天的雪，好大。”他说，“你醉得睡了过去，我抱不动你，只能守着你，那时候我就想，好想快点长大，我就能抱得动你了，我就能……保护你了。”

但越长大，越残忍。

解忧只觉得他很可笑。

他嘴里忽然喊出嘶声，应该是伤口很疼吧，他忍着出席热闹的宫宴，不被人看出端倪，又喝了那么多酒，现在不忍了，疼得他弯腰。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再没有说话了，像是睡着了，整个房间都很安静，除了他均匀的呼吸声，解忧终于睁开眼睛，但不能动，现在的她，跟一个被操纵的木偶没什么区别。

他就只想这样困住她。

有时候，她止不住的想，他只是需要她好好听话罢了，最好不要有思想，也不要反抗。

她被困在这里。

困在皇帝的寝宫。

解忧睡不着，一会儿睁眼，看着床顶呆呆的发呆，一会儿闭眼，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他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呼吸沉沉，睡得香甜入梦。

再次睁开，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渐渐的从银白变到微亮，房外有内侍在走来走去，又急促，又无奈，小声的商讨，该如何不惹怒把皇帝叫醒。

年初一，有祭祖拜祀，有百官朝会大典，皇帝需要比之前起的更早。

“解忧，新年如意。”

他突然的一声，让她怔住。

原来他醒了很久了，她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是如何的神情，只知道，他的声音，离她耳畔很近很近。

她终于开口说话，“我是否如意，你会不知道吗？”

他笑了声，不同于的方才的苦涩，有些清爽朗朗，却不再说话。

从床上爬起，他弯膝半坐着，似乎在想什么，想了一会儿，他身着睡袍长衫，下了床，又去换了药，套了衣衫。

他松散慵懒的走过来，坐下，伸手一点，解忧能动了，深呼了口气，立刻从床上起来，站在旁边，他手里玩着匕首，是她捅他的那把。

“这匕首，很特别。”不仅刀锋很厉，连刀鞘都做工细致，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只是这样式，是蛮夷那边所独有的，他嗫嚅着，“是他给你的么？”

“这是我们新婚之夜，彼此交换的物件。”解忧说，“他送我匕首，希望我有能力自保。”

我们这两个字，让他顿住。

那样的亲昵，把他隔绝在外。

新婚，他们的新婚……

“那你送了他什么？”他问的平静。

解忧没有说话。

“一个死人……”他不在乎，把刀刃收进鞘内，站起来身，整把匕首还给了她，“出去。”

若是旁人刺杀失败，蹲大牢是免不了，但他不仅没有怪她，还把凶器还给了她，只困了她一夜。

门房大开，内侍开始进进出出替他洗漱整衣，解忧没有多待，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行到大殿外院。

殿外已经站了很多人，都是天不亮就在等了，皇后，贵妃，这些人看她的眼神，无一不透漏着，昨夜是多么的荒唐，只差把三纲五常妖媚惑主红颜祸水打她脸上。

解忧站了过去，原本拥挤的人群一下散开，往旁边挪，没人愿意挨着她。

在旁的史官提笔簌簌，高皇后只在她身上看了一眼，不好多说什么，徐贵妃嗤声哼讽，牵紧了手里睡眼惺忪的三岁小太子，许嫔则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态度，沅妃却是轻柔怜悯的望着她。

主子们不说话，她们身后的婢子却是挨着窃窃私语，有些新来的没见过她，还会打听她的身份，有人会好心解答，“她就是那个和亲被接回来的解忧公主，按辈分，是皇上的姑姑。”

“听闻，她在蛮夷之地嫁了数次，不知跟了多少男人，若是别人受到这般耻辱，早一头撞死了，哪还敢回来。”

“唉，她死了丈夫，也很可怜啊。”

“有什么可怜的，那蛮夷头子死了就死了，她倒是不知羞，刚回来就……”

皇后呵斥了声，才让后面鸦雀无声。

皇帝从里面曼斯条理走出来，见到她还在时，略有愣住，她与那些妃嫔格格不入，中间好似隔了一条长河，他伸手，夺过史官的载策，史官冒了冷汗。

解忧看到他好像对记载不太满意，眉毛皱了老长，史官摸不透皇帝脾性，顶着一族的脑瓜，恐怕也只敢用模糊的词一笔而过。

皇帝年夜留宿他的姑姑。

太详细了，会掉脑袋。

解忧突然明白，他心底里是多么的肆意疯狂，他要让天下以及后世百代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与她就是这样不堪混乱的关系，无名无份，苟且厮混。

千秋万代，他与她，永远绑在一起。

至于声誉？

那不重要了。

皇帝前往祠殿祭祀拜祖时，有人在殿门口拦住她，“公主该留步了。”

言外之意，这拜祖之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太后皇帝带着他的妃嫔儿女很正常，带着她，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我拜的是东明帝，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来看看我父皇，尽子女孝道，跟他皇甫家能有什么关系？”

对面噎住，又说，“公主不妨改日。”

“好啊，改日我就把东明帝的灵牌从这里请出去，免得我拜自己父亲，还要被人三番五次的阻扰。”

昭平公主姗姗来迟，将这话阅入耳中，不由得对拦着她的人说道，“刘大人，让她进去吧，本公主会向皇上禀明。”

昭平公主，名为皇甫若珂，昭平是其封号，她是皇帝极其敬重的姐姐，也是皇帝跟前红极一时的人，在朝廷官员中，有不少属于她的势力，昭平的话，自然有分量多了。

两人一道进入，昭平对她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你父皇禅位于我父皇，我皇甫家得了天大的好处，可那又如何呢，东明帝生前可以被人敬畏，死后就是一抔黄土。”

“时过境迁，人走茶凉，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道理。”解忧冷道，“难怪，公主当年会拼命的为他铺路，你说得很对，只有攀附活人，才能有今时今日遥不可及的富贵。”

昭平说道，“你聪明了，但别太聪明，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安分守己吧，别祸从口出。”

祠殿很大，皇帝太后在前面大殿祭拜，解忧去了一边的小殿，父皇母后的牌位便在这里。

东明帝，她的父皇，因无子而禅让，皇甫家刚继位时，对灵位一事很敬重，皇甫劦把东明帝的牌位高高供奉，生怕遭人口舌，后来，便撤下了，只供自己祖先，东明帝的牌位便单独放到了这边的小殿，皇甫劦曾放言要给东明帝另建宗祠，但一直拖着没动工，直到皇甫劦病逝，这事也没个定论。

而如今，皇甫家更加不会在意了。

解忧朝前磕头，如同她离开前，也是这般郑重，解忧对着上面说道，“父皇，母后，我回来了。”

拜祭完，皇宫这一家人简单的用起了早膳，席上，徐太后撇了眼解忧，谨慎的问及皇帝昨夜行径，皇帝回答说，“母后多心了，朕与姑姑多年不见，不过是彻夜长聊罢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蹩脚的借口，他曾经想把她纳入宫中成为妃嫔，但失败了，现在的他知道趋利避害，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他学会了和那些人虚以委蛇。

他是皇帝，他说的话，除了这位闹腾的徐太后，没人敢跳出来质疑。

“是吗？”徐太后忽然朝解忧招招手，“解忧啊，你我嫂妹之间有几年不见了，昨日年夜大伙儿相聚，你也不在，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嫂妹，关系扯的明明白白。

父皇禅位病逝，皇甫劦认了她做义妹，她仍然是公主，以至于她的辈分，跟徐太后差不多，这里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算是她的小辈。

见及徐太后那虚伪的笑意，连解忧自己都快差点要相信，徐太后真把她当妹妹，毕竟，当年口口声声要她死的人当中，徐太后最是竭嘶底里，她前去和亲，徐太后也最是得意。

解忧还是走了过去，说了些客套话，徐太后让她再靠近一些，她蹲下附身，徐太后摸了摸她的鬓发，“皇上，他昨夜对你好吗？”

徐太后从始至终，都把她当皇帝的女人，很喜欢与她作对，看她痛不欲生，仿佛就能捏住皇帝的痛处和把柄。

这对非亲生母子，并不对付。

看了看鬓发上的手，解忧更加朝徐太后耳畔靠近，她说，“杀夫之人，我只会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徐太后笑了几声，让众人听到，“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在外受苦了，回来了就好，日后若有人欺负你，随时来找哀家。”说着，还拔下头上的簪髻赏赐，“这簪花，你带着，比哀家好看。”

解忧道了声谢，回了座位。

下座的徐贵妃已是不满，“姑母，这开年之日，您都没赏赐我什么，连允儿也没有。”

徐太后冷了脸，“解忧公主为国和亲，远途归来，哀家岂能怠慢，你是贵妃，允儿又是太子，要什么有什么，还缺哀家这点东西不成？”

徐昕昕便不说话了，眼巴巴的看着正位上的皇帝，皇帝闷着脸，也没在意她，说了句去更衣，顺道叫上了沅妃一起，见这对帝妃眉眼切切的走远，徐昕昕更是生气。

贵妃又如何？

皇帝想宠幸别人，她又阻止不了。

这个沅妃，用一副柔弱模样讨着皇帝的欢心，她最是看不顺眼，比起那个有实无名归来的解忧公主，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宠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