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儿 九

日子平淡又温馨，不知不觉朵儿来已有七八天了。朵儿的孩子听说妈妈来了，本打算周末回姥姥姥爷家的，结果学业忙，又说下周末才能来。朵儿好久没见儿子，甚是想念，自是盼着儿子早些回来呢。

不年不节的，这三一来就没有走的意思，倒不是父母不愿闺女久住，而是父母搞不明白，三怎么了，在单位受处分了？这么久不用上班。都言母女连心，好沟通。这天前半夜，俩人洗漱完毕躺床上，母亲首先发话了，问三个人问题怎样了，有没有中意的，给妈说说。朵儿说没有，目前她也不想找，等退休回来了在找。母亲就问她这次是有啥事吗，怎么呆这么久，单位上安排好了吗？朵儿说安排好了，就是想她们老两口了，所以过来看看。理由蹩脚、牵强，母亲当然不信，提高嗓门厉声说道，你个娃儿，敢糊弄你妈了，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朵儿知道瞒不住，就一五一十说了，说到伤心处，几度哽咽，眼泪也就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湿了半边枕巾。人一流泪，鼻涕就多，朵儿妈妈就起来递了卫生纸，然后掀开朵儿的被子，靠床头坐下，双腿伸展，复又盖好被子，侧身搂着朵儿。“你个瓜娃子，何苦要为难自己嗮，感情的事，成则好，不成就放手，用情太深会伤了自己，晓得不？“朵儿乖巧的如小猫，侧身抱着妈妈，一边允诺，一边点头赞许。劝慰着别人，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扑簌簌顺脸颊落下来，朵儿妈妈抬手擦了擦，倔犟的说睡吧，今晚我和我的三一起睡。说着就身体往下遛，和泥鳅一样就钻进了被窝，朵儿向墙边挪了挪，复又搂着妈妈，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儿时，能感受到妈妈的体温和宽广的胸怀。这夜，朵儿睡得很踏实。

朵儿不想出门，实在憋的慌就在房前屋后走走，偶尔会碰上左邻右舍的主人，她不熟悉，也就点头示意。但左邻右舍对她倒颇感兴趣，知道她是新来的老刘的闺女，就主动过来搭讪，说是多少年没见了，说那会她还是娃儿，就恁么高一点，说的时候还用手比划离地的高度，说她还曾抱过她。朵儿不知所以，痴痴的听。邻居主人就问她现在在哪儿，做啥子工作，怎么没见两口子一块回来？朵儿涨红着脸，不知如何作答，就推说有事，迅速返回家里。朵儿妈妈要是上街买菜，会叫朵儿一起去，是担心朵儿在家里窝久了，心情不好。

父亲似乎有些不高兴，这两天黑着个脸，不怎么说话，就是闷头叭叭的抽烟。有时半夜醒来，朵儿能听到父母争吵，但听的不甚真切，似乎是在说自己。自己怎么了，自己让父母不高兴了吗？朵儿问父母，父亲不吭声，母亲不愿说，只说没事。朵儿又开始失眠，晚上睡不着，白天不想起，她把停了一段时间的药——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盐酸米安色林片又吃上了。

父亲是复转军人，在西藏边疆一守就是二十年，为人耿直，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砂子。说到这儿，朵儿就觉得父亲不知变通，有些刻板，这让朵儿不禁想起一件往事。那会她小，不记事，因公安来单位调查，问父亲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刘勤，父亲说是的，公安说刘勤偷东西了，让他最好去自首。父亲就气愤的不行，回来嚷嚷着要打断儿子的腿，还去后院找了棍子。要不是母亲机灵，趁父亲找棍子的空隙，让儿子跑了，或许刘勤少不了一顿打。母亲理智，让父亲消消气，把事情搞清楚。她相信自己儿子的品行，虽然顽皮，但还不至于偷窃。她让父亲第二天跑一趟派出所，核实一下，到底是不是刘勤偷的东西。结果，确实是公安搞错了，没有调查清楚，父亲同事的儿子也叫刘勤。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不藏事，嘴上挂不住。从朵儿无意中听到的父亲偶尔发出的慨叹里，朵儿才明白，父亲这段时间不高兴，黑着个脸，是有缘由的，是嫌她丢人了。朵儿的艳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很难说没有好事者传播，不被左邻右舍、镇上百姓知道。父亲觉得自己这辈子受苦受累，没做过亏心事，堂堂正正，活得敞亮，临了，快入土了，却被朵儿的事坏了门风，让他如何面对宗祠列祖列宗，如何再见家族族人？

朵儿盼着儿子回来，可儿子却一推再推，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总是不见动身，也罢，等不住就不等了。朵儿就想在家多陪陪母亲，若是父亲，想必她早就走了。她有些讨厌父亲，她觉得父亲偏激、狭隘，不能因情因景客观的判断事物，还嫌弃她。母亲心细，怕她一个人孤单寂寞，会胡思乱想，想起以往那些不愉快的事，就总是找各种话题，和她说笑。父亲这两天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有时也和她开开玩笑，倒弄的朵儿有些不自在起来。朵儿想，这一定是母亲的功劳，但他们越这样，朵儿就越觉得自己是个病人，是一个感情受到伤害，需要他人照顾的病人。朵儿不喜欢这样，但朵儿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父母说。朵儿更不爱出门了，待在家里，不是吃饭、睡觉，就是翻手机、看电视，有时一看一下午，饭好了父母叫了才去端饭，有时睡到九、十点才起来。父母由着她，也不像之前那样说她了，朵儿觉得更不自在了，如芒在背，就想逃离。

人生而自由，却无不在枷锁里。朵儿觉得自己是那笼中的鸟，县城是，镇上也是。

母亲这两天进进出出的，似乎有许多事要办，有时还和父亲小声嘀咕半天，朵儿听不见，也懒得管他们在嘀咕什么。但奇怪的是，有那么一两次，恰好朵儿从外面进来，父亲母亲突然就不说话了，要么就磕巴的说些别的，要么就借口有事，寻些别的事来做。朵儿挺好奇，问母亲，母亲不说，也就不好再问。

突然有一天，母亲拉着朵儿的手，进了里屋，和颜悦色说有事和她商量，还刻意关了门。屋外，电视响着，父亲坐沙发上独自看电视。母亲说，她和老刘商量，托人给她找了个对象，过几天你俩见个面吧？事发突然，朵儿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朵儿眼下压根就不想找对象。朵儿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和她商量，为啥非要自作主张引而待发时才想起她呢？朵儿有些情绪激动，断然回绝了老妈的提议，又嘟哝了一堆牢骚话，嗓门大的惊动了外屋的父亲。父亲赶忙推门进来，拍了拍闺女的肩膀，说莫生气，有啥子好生气的吆，我们都是为你好，说个知根知底的对象，心里有了牵挂，就会忘了以前的事，俩人慢慢处，有了感情，就把婚结了，多好！朵儿原本就是来散心忘却过去的，这倒好，父母无意中又给她心口捅了一刀，让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朵儿愈发气恼，便不在理父母，说自己心烦，要出去走走，拧身出门扬长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父母。

白驹过隙，转眼，朵儿来父母这儿已经快一个月了。父母的过度关心让她浑身难受，就想逃离，又迟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朵儿决计要回西藏自己的家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乐得清闲，她也想她的白眉大侠了，不知这小家伙现在怎样，还能认得她吗？

说走就走，朵儿谢绝了老爹老妈挽留的好意，踏上了回家的旅程。送行的途中，父亲似乎不开心，表情凝重，总是低着个头。遇到熟人，全当没看见，或者是真的没看见，直到对方和他说话，或者母亲喊他，他才反应过来，嗯嗯啊啊的草草应付几句，便不再多言。朵儿知道父亲的心思，朵儿多么希望父亲能给她那残存的、卑微的自尊留一点空间，留一份曾经的美好。可父亲的举动却严重伤害了她，她的心在滴血，她厌恶极了，她发誓再也不想见到父亲。临进站前，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钱，硬塞给母亲，这是她一个闺女所能做的，聊以自慰的一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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