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为我负轭 第四十一章 雾里看花

尉迟祁渊身着便装，他身下的马匹也不是平日出征用的，因为他不希望被认出。他身后坐着白伊珞，也是一切从简，头上没有携带任何发簪。

他们二人走着最偏僻的小路，从京城马不停蹄地赶到南边的仧族人领地。

仧族的人们对他俩并不陌生，一路上都未加阻拦，他们很顺利地就来到了首领的帐篷面前。

尉迟祁渊脱缰下马，旋即转身伸手牵住白伊珞。二人刚站定，瞿清萍便从账内走出，而她身后，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畏畏缩缩地躲着，既好奇又胆怯。

“白堕？”

白伊珞看到她，温柔地笑着，呼唤她。

听到白伊珞的声音，有些发抖的身体得到了缓和，脸上的恐惧也慢慢褪去，嘴角慢慢牵起，眼睛里也绽放出光彩。

“姐姐！”

白伊珞和白堕同时朝对方跑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尉迟祁渊看了一眼她们姐妹，接着对瞿清萍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叙叙旧吧。我先和瞿小姐谈谈。”

白伊珞点头。接着，瞿清萍给他引路，二人一前一后走入营帐中。

——

“最近情况如何？”瞿清萍问。

尉迟祁渊皱了皱眉：“你也知道，容与是个不管事的，他在的时候，事情自然顺利。不过……我刚得到消息，无鸣珂要复位了，白齐光在暗中协助他。”

“不出所料……白齐光那么缜密的人，怎么可能没意识到皇帝的问题。这么多年这东国依然安好，多半都是隐居的无鸣珂与白齐光有往来的原因。人们只知这台上的皇帝是容与，却不知真正的掌权者是无鸣珂。”

尉迟祁渊眯了眯眼：“但我觉得有点奇怪。既然一直是无鸣珂在治世，他何不直接回来取代容与？”

瞿清萍右手撑脸，沉思：“他等到这时才接手帝位，定有隐情，只是暂时不知详情。不过要是无鸣珂上位了，那……我们的计划估计难办。”

“我已有预料，安排姐姐入宫了。”

“不妥。”瞿清萍摇头，“既是你亲姐姐，无鸣珂一定会提防。”

“你的意思是……”

“你得转移他的注意力。无鸣珂是个很周全的人，变数在他眼里就会得到重视，但若是你给他一个定数……”

尉迟祁渊看向瞿清萍，会心一笑。

“对了，白堕的事，我在办了。以我对无鸣珂的了解，他很宽厚，估计不会拒绝。”

“那我便放心了。”瞿清萍说着，递上一本泛黄的书，“你想知道的详细，都写在上面，就当是提前熟悉了。”

尉迟祁渊接过后，瞿清萍又抿了抿嘴，似是警告般说道：“只是我要提醒你，凡事有度，不可太贪。”

尉迟祁渊满心只有那书页，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瞿清萍无言以对，只是双手握紧。

“你自己看吧，我也没什么要叮嘱的了。”瞿清萍站起身，拉开窗帘，往外走去。

尉迟祁渊无心过问她的事，但瞿清萍知道自己不必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毕竟今日还有一场祭祀仪式要举行。

——

白堕坐在秋千上，白伊珞在后面轻轻推着她。

这秋千非常质朴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了，木头未加雕琢，绑的绳子也是粗麻绳，座椅更是一整块原木，边角处甚至有青苔。但是坐在上面的白堕很是高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苹果肌鼓得大大的。她身后的白伊珞也笑得甜甜的，平日温柔文静的女子鲜少露出如此开放的笑容。

荡得累了，白伊珞便端来一盘南方特产的水果，为她剥好了，一颗颗喂给她。

白堕一边嚼着，一边笑道：“谢谢姐姐！我之前怎么没觉得这个葡萄这么甜呐？”

“慢点吃……”白伊珞含笑，替她擦掉嘴边的汁水，“大抵是因为，我们难得见一面吧。”

二人的身份地位差别巨大，却感情深厚。她们谈天说地，四处游玩，不知不觉已是傍晚。

突然，一阵乐声伴着人声传入姐妹俩的耳中。

白伊珞好奇地探头：“这是怎么了？”

白堕没抬头，脸上的笑僵住，她回答：“唔……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姐姐别看了。”

白堕向来与白伊珞无话不谈，这样避而不答的话题倒是头一个。她也不希望白堕为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我不看。不过，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那个……那个是祭祀的仪式。”

“祭祀？”

“尉迟哥哥没有告诉过你吗？”白堕偏头，“我看尉迟哥哥经常和妈妈写信，以为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白伊珞皱眉，低声喃喃：“他没告诉我……也不知道是不知情，还是不肯说呢。”

“姐姐？”

白伊珞摇摇头，笑道：“没事。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关心那些了。”

“其实是妈妈不让我参与这些事。”白堕天真地看向她，“她总说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打点这一切。我也问过妈妈，毕竟我是她的女儿，难道不需要继承她的事业吗？但妈妈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做别的事就行，不管长多大都不用了解。”

白伊珞沉思。瞿清萍这话，应该是指白堕不会继承这项传统，具体是要交给他人，还是直接将祭祀终结在这一代，暂且不知。总之，她不希望白堕接触祭祀，可尉迟祁渊却对祭祀非常痴迷，虽然一直没有告诉过她详细，但白伊珞却好几次不小心看到他和瞿清萍聊起祭祀。那祭祀究竟是什么性质的仪式，让瞿清萍不想让女儿接触，却让尉迟祁渊狂热追求？

她不想利用白堕，却也别无他法。

“那……实话说，你想看看吗？”

白伊珞坐到她身边，问她。

“无关瞿姐姐的命令，单单问你的内心，你好奇吗？”

白堕有些犹豫，眼神里闪烁着迷茫：“我不知道，也许有点……但是妈妈说不能参与。”

“只看这一次，好不好？”白伊珞牵起她的手，“我们就远远望着，不靠近，就看看，也就一次。我给你做点伪装，不会被发现的。”

“姐姐……”

“抱歉……”看白堕为难起来，白伊珞有些愧疚，“其实是我自己想看，但又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

“姐姐想看的话……”

白堕眨了眨眼。

“那我也……可以想看。”

白伊珞喜出望外，她站起身，紧紧拉住白堕的小手：“谢谢你，白堕。我先带你去整理一下，然后我们偷偷跟上去。”

白堕非常听白伊珞的话，她们简单伪装了一下，然后跟上了祭祀的行列。

队列里，几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看不清相貌。他们身着红色的长袍，嘴里念念有词，手中都拿着她们看不懂的仪式道具，有类似法杖的棍子，还有红色的绳子，甚至还有锁链。但唯一不同的是，有一个和白堕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在队伍的最中间，她没有戴面具，衣服也是白色的，在队列里显得格格不入。

白堕和白伊珞混在围观的群众里，跟着人流前进着。白堕看起来挺有兴致，一直在张望，反倒是白伊珞面色有些不安。因为，看到那个白衣小女孩的时候，一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她的心头。

她们跟着祭祀方阵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祭坛”，周围是黑色的栅栏，还有一些红绳和锁链，中间则是一个圆形的台子。

台旁，站着一个白堕再熟悉不过的人——瞿清萍。

她赶紧躲到白伊珞后面，身子有些害怕地发抖。白伊珞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别怕。

接着，仪式正式开始。队列中身着红袍的人开始围着祭坛跳舞，白衣女孩走到瞿清萍面前，闭上眼，聆听瞿清萍的低语。

跳了大概十分钟，拿着红绳的人走到白衣女孩身边，将她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捆绑起来，接着，拿着锁链的人也走了过来，继续将她栓住。

白堕咽了咽口水，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这是……”

白伊珞心中不安的预感达到顶峰，她赶紧转身抱住白堕：“别看了……”

她感觉到白堕身子有些发抖，因此轻轻的拍着她。

祭祀还在进行。被红绳和锁链捆绑的白衣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到祭坛中央，躺下。与此同时，瞿清萍戴上面具，红袍的人为她递上一把长刀。瞿清萍接过，转身看向女孩。

接着，女孩闭上双眼。

瞿清萍手起刀落，鲜红的花朵从女孩脖间盛放。

白伊珞身体一震。

一切尚未结束。

空气中的铁锈气味尚不浓烈，瞿清萍手中的刀闪烁着白色的光，那光芒闪动了四下，女孩纯白的长裙也变成了美丽的鲜红。

红色的河流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向祭坛四周蔓延。

白伊珞感觉胃里难受，但她怀里的白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姐姐……怎么了？我好像听到了很硬的东西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水流，是什么东西打翻了吗？”

“还有些铁锈味……好难闻。”

白伊珞的声音发颤：“不，没什么……我们快走吧，已经结束了。”

一切尚未结束。

瞿清萍捧起少女的面庞，用手接住红色的点滴，接着，洒向大地。

与此同时，白伊珞强忍不适，抱着白堕准备离开。

这场仪式本该就此结束。

可少女平静的面庞，突然变得愤怒起来。

她怒睁着双目，牙齿咯咯作响。

“不纯……不纯……”

黑色的气体在祭坛周围弥漫开了，人群中爆发惊呼。

“什么……什么情况！仪式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报应……惩罚……”

少女的嘴角抽动着。

“啊啊啊啊啊啊，是子神……子神来惩罚我们了！！！”

“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开始四处逃窜，白伊珞本就不稳的身体被碰倒在了地上，而白堕也离开了她的怀抱。

她终于看见了。

不是什么东西打翻了。

而是……红色的筵席，血液的狂欢。

鼻尖的铁锈味直冲大脑，让她耳朵嗡嗡作响。

白堕晕了过去。

——

“大人，我已查明，当日作为祭品的女孩……她在仪式前一天失去了纯洁之身，已经不满足要求了。”

“……可她并未告知我们。”

“围观群众的状况如何？还有，仪式的参与者们如何？”

“都很不好。有数十人陷入了疯癫，轻则神志不清，重则开始胡乱攻击。我担心，会不会是仪式失败，导致某些人的魂魄逸散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得快些准备恢复仪式了。”

“先把他们关起来，不要伤到了无辜百姓。剩下的我来处理。”

“好。辛苦您了，大人。”

“没事。那个女孩……”

“记得处理了。”

“我明白，绝对不能让她脏污的身体，沾到子神的身上。”

“……愿子神护佑每一个仧族人。”

——

瞿清萍帮白堕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

过去一天了，依然滚烫。

“这就是你说的风寒吗？一整天了，用完药也不见好转？”

白伊珞跪在地上，低着头。

瞿清萍面色铁青，眼神冷到了冰点：“你是她的姐姐，你也能做出这种事吗？你明知道我告诉过她，不能参与仪式。”

“就为了知道仪式的内容，你甚至可以利用你的妹妹，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那你们的仪式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白伊珞愤怒地质问，“那个白衣女孩又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用她的命来供奉一个莫须有的神？！”

“莫须有的神？”

瞿清萍站起来，盯着她。

她的眼中是无法言说的，恐怖到要吞噬一切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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