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颂 十六、因为会受伤，因为会断肠

宋军不自觉地经常去看手表，此刻的他，似乎都能感觉到秒针在手腕上震动。这样的气氛让他十分的不自在，但他却舍不得离开，舍不得这曾经给他温暖的一切。常红看着他不停地喝茶，不停的看时间，又不说话，那个和从前在这个家中完全不一样的他。从前有时宋军从单位回来也是很累，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沉默着。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开朗的常红便也会安定下来，给他按按头或是赶紧做好他爱吃的饭菜。她的内心中一直住着一个坚强的大女人，但当时为了宋军，她宁愿将自己全部的生活重心，都倾向于这个男人还有当时已经在腹中怀有的一天天长大的他们爱的结晶。

然而，多年以后再次面对她的重心，她拼命无数次，将自己一层层脸皮带肉地褪去那小女人的样子，重新武装起来。在她的天快要塌下来的时候，她不能看着自己就这样“灭亡”，她要撑起来！尽管一个女人的生活所承受之重，并不是她柔弱的身躯与心灵可以承受的，但此刻另一个生命就在她的身边。她自己再怎么样都可以，但绝不允许外界给她的儿子一点点伤害！生活一次次在这个女人的世界中掀起风浪，但她依旧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拥抱着他风平浪静地入睡。

一过就是这么多年，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眼前的这个宋军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孩子日渐长大问爸爸在哪时自己的为难，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忍受一切，工作与家庭她尽力地保证着不失衡的状态，他不知道，为了让儿子拥有完全的母爱，她只能一个人忍受寂寞……

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他缺席的太多太多，在她们母子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时当常红听到外面人家被敲门的时候，她总是会听错，总幻想着他是不是回来的，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就这样过了那么多难熬的午夜……

现在儿子终于长大成人，她也已经足够强大，维持好这个家庭和自己的事业，然而这样的她也早已经紧闭心门，无论是谁试图着打开，都会知难而退。其实常红很想问问宋军：“这么多年过得好吗？”因为她深知一个人的苦，也知道宋军这些年没有再娶任何人，而是将自己的身心全部托付给了那所学校。

常红下一刻也在心中嘲笑着自己，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此时，沉默的宋军再次选择像当年一样沉默着，常红起身回了厨房，在冰箱里找出了鱼、肉、菜，将食堂的盒饭放在了一旁，她准备重新做一顿新的饭菜。宋军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身站到厨房的门口：“我请你出去吃吧，别忙了，你下午还要上班。”

常红还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习惯了。”是啊，这点小事和她以前一个人的日子相比，真的算是轻松了很多。宋军内心觉得常红脱口而出的几个字，比打他骂他心里还要难受。

他不是不知道，不是想象不到，他让这一个他曾经承诺要保护照顾一辈子的女人，承受着背叛誓言之苦，独自面对生活的苦难与辛酸。他心中始终有愧于常红，但他这么多年没有回来看看他们母子俩是因为自己没有勇气，只会再让他们为此受罪，所以宁愿选择给他们一片安宁，反复打扰他们的生活却给不了他们幸福更是自私。本以为常红会找到一个更优秀的男人来照顾她，但他不知道常红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现在的常红看不出一丝憔悴，而依旧是那样的朝气，散发着阳光般的魅力，依然温暖着他的心田。

他是自私的，他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格去问常红关于儿子的事情，他不停的看着手表，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多希望下一秒就能听到儿子的声音，宁可他不叫自己爸爸，只求见上一眼他都心满意足了，而迟迟不见儿子回来，宋军习惯性地点了根烟。

听到火机声响的常红向客厅看了一眼，继续忙着手里的饭菜。宋军还是忍不住走过来问她一句：“青柏……中午不回来吃饭吗？”长虹听了这话倒是立刻停下来，擦了擦手中的水，带着他来的儿子的房间。

一打开门长虹先走了进去，宋军却傻傻地停在原地，一直望着里面的一切，还记得他刚离开家的时候，儿子还是个刚刚会走路的婴孩，他会经常跟在爸爸的身后，直到爸爸将他抱起来，在怀里哈哈大笑，他对儿子所有的记忆永远只停留在那个时期的青柏。而现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男孩房间，NBA明星的海报，深颜色的床单被罩，一副大大的网球拍和吉他，让宋军仿佛看见了青柏强健的样子，流着汗运动着，开心明朗地在阳光下笑着。太多太多的东西，让他不停地看，不停地想象。

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地走进了房间，手一点点抚摸着每一件属于儿子的东西，明显感觉到手中的微微颤抖，是他无法用意志控制的情绪。走到儿子的书柜前，他仔细看着书的目录，他给别人的孩子搞了大半辈子的教育，而自己的儿子喜欢看什么书？喜欢看哪个作家的作品？喜欢文学类还是理工类，他都一无所知。看到了尽头他心里明白的差不多，不愧是他和常红的儿子，他所读的书，并不是那些幼稚的漫画与杂志，而是各种领域，各种中外名著，陪伴着熏陶着他长大。

他放心的许多，慢慢地将目光移到了书桌上。上面一张照片，却让宋军的目光再也无法转移，是儿子的照片，是他们的青柏，让他日思夜想的孩子！眉毛和鼻子像自己，嘴巴一笑起来特别像常红，让人看到就很舒服，很温暖。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张与妈妈一起合照的青柏，将近一米八几的身材，穿着一身笔挺整齐的军装。一边手拥着妈妈在怀里，他已经长大成人了，成为了一名军人，他有着年轻人最健康的体魄与阳光明朗的笑脸，同时带有男人的沉稳与踏实！宋军已激动得将照片捧在眼前，很想用手摸摸又生怕自己的手会弄脏了相框，就那样一直看着看着。他多希望儿子另一旁是自己，可自己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每一个重要的瞬间，一张照片，一身军装帅气的青柏，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看了许久……他看了一眼常红，他始终相信，常红会教育出非常优秀的儿子，并为他选好最适合他的事业与道路，他好想知道更多关于儿子消息。也是这样一眼，没有语言，没有拥抱，仅仅是一个眼神，却写满了内心的渴望与愧疚！

爱人就是这样，即使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这种表达方式，倾诉者与倾听者仿佛不需要练习，便知道对方心底的千言万语。常红自然明白宋军的心思，他想知道儿子这些年的一切，他的缺席虽是他的错，为了他的学校，他去做了那么多孩子的“父亲”，却没有做好青柏的父亲，虽然她心里曾经真的恨过这个让她伤心，让儿子缺失父爱的这个人，但毕竟他给了青柏生命，他没有权利剥夺父亲对自己儿子的爱，更没有权利，让儿子去恨他的父亲。常红留下宋军一个人在儿子的房间里，继续以这样的方式来找回自己做父亲的感觉，他不该打扰他，就这样让他享受着对儿子另一种特殊而又强烈的爱吧！

常红加快了速度，很快地做好了一桌饭菜。等叫宋军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准备好了，宋军悄悄且迅速地擦干了湿润的眼角，看着常红为他准备的一桌丰盛的饭菜：“你还是那么能干，麻烦你还弄了这么一大桌子菜，随便吃点就行。”

常红没有回应，只是示意他把碗递过来，给他盛饭。宋军还是不好意思的说着：“我来吧！”

说着打开了放在一旁的电饭煲，看着里面夹杂着一些红豆的米饭，他楞住了，一边给常红盛饭一边说着：“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样的饭。”

常红一边给他倒了杯啤酒，一边低头说着：“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

是啊，尽管这么多年没有在一起生活了，但两个人对彼此的内心习惯性格最真实的了解，永远都不会忘。哪怕有时会忘了自己的，都不会忘记对方的。宋军又何尝不是呢？他刚刚称了电饭煲里最中间的饭递给了常红，她的胃不好，所以只能吃最中间最软的那块饭。这种感觉似乎让两个人开始回到从前，一边吃着饭，一边聊了些学校的情况。常红开始慢慢对宋军学校不再那么抵触，宋军一点点透露着自己坚持到的成就感。只是常红始终没有提撤校的事情，或许她心里早有另一番打算吧。

饭吃到了一半，宋军与常红你一杯，我一杯也喝得差不多，宋军也斗胆地问起常红：“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喝酒的？以后少喝点，伤胃。”

常红也笑着反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以后多抽点，伤肺！”

宋军听着这话倒是笑了：“居然还让我多抽点，我早点死了，你就开心了！”这么两个人到中年的人，竟然开起了这样的玩笑，要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估计他们都说不出来。常红一边倒酒一边告诉宋军说：“你死了，我就不用再担心了……”说完碰了宋军杯子，一口酒喝了进去。宋军是清醒的，他心中明白，常红对他是有感情，自己也是如此，这种感情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正放在心里封存了起来，尽量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因为会受伤，因为会断肠……只是不知常红刚刚那句是真心话，还是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