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 第十章 有点眉目

折腾了一天，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穿破天空中的红霞，一束束的金光洒在人世间。五月的天地间，风，褪去了春天傍晚的凉意，转而变为稍感暖意的舒爽。

没有剑来时的疾风，陈轻风带着两个少年，在天地间悠然自得。

徐若只觉得心神激荡，随着剑飞的越来越高，脚下的远岱村越来越远，曾经住过的小院渐渐地，如同袖珍泥塑的小房子一般，慢慢看不清那些窗棂与木门。而眼前的莫若山，也不同于以往的那般高耸，似乎自己迈过去一只脚，便能够踏上那山的峰顶。耳边风吹着，传来远处簌簌的树叶声，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

多年后的一天，徐若还会突然想起这一天，跟在师父的背后，踏着师父的飞剑，一览众山小。

七玄观内，三炷香前，秦妮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叨三清保佑之类的。三石在房间中，走来走去，引得袅袅上升的香火，乱七八糟。小厮清乐蹲在一旁，一言不发，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来，他紧张害怕的紧，自家公子不知道如何了，早知道，早知道刚才应该抱着他的大腿，打死不上山的。就算死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焦心。

“你能不能消停会，坐下来？不行就跪下来！”过了一会，秦妮实在忍不下去，不由得瞪着三石恨恨“要么你之前留下来，要么你跟着小虎哥哥师父一起去，刚才犹犹豫豫，现在又这般乱了阵脚。”

三石听得姐姐的埋怨，也不敢反驳，只悻悻的低着头嘀咕“若不是怕你自己，我能跟你上山？怎么着也跟小虎哥一起去瞧瞧，来咱们村子的到底是些谁，你......”

突然他突然停住了话头，转身向道观外跑去，秦妮也明白过来，立刻起身跟在三石后面。发呆的清乐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跟着二人跑出去。

“道长，小虎哥哥他们没事吧！”

陈轻风刚刚抬脚跨进道观，看着冲出来的姐弟两个，笑呵呵道：“老道我出马，他们能有什么事？”说罢抬起手，大拇指往后一比划，徐若和曹亦谈一起迈步进来。

两人刚才体验了一番御剑游山，正兴致昂扬的说着什么，连同身上被打的痛楚都忘到脑后了。这时听得关切的声音，徐若一向稳重，拍拍三石示意进去再说。曹亦谈却眼珠子一转，看着秦妮出来，立刻龇牙咧嘴的喊道这疼那疼。

秦妮脸黑了黑，还没回应便听到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公子~~~~”一个穿着妖艳袍子的身影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曹亦谈的腿，随即呜呜咽咽的念叨着什么，曹亦谈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穿着自己衣服的清乐，赶忙把他扒拉开，嘴里说道：“别别别，你家公子我还没死呢，要想哭丧，等一百年后再来！”

清乐听罢，赶紧站稳，擦擦脸上的鼻涕眼泪。委屈巴巴的跟着自己公子，不再说话。

月亮升起，道观中已是一片寂静。秦妮和三石和曹亦谈的小厮清乐，赶着太阳下山去了。姐弟俩被师父管教的严厉，不敢随意在外过夜，哪怕是老友的道观也不行。清乐，则是被曹亦谈赶下山，说他呱噪的很，更何况还要回去跟家里母亲曹夫人说一声，最重要的是，第二天再给他拿了换洗衣裳来。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了徐若的房间。

蓝布床上仰面大字型躺着一个人，轻微的鼾声告知着这夜色，他今天度过的有些辛苦。徐若看着睡得如同死猪的曹亦谈，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出了房间门。

来到师父的睡房处，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嗯呢”的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其他回应。徐若也不在乎，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老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腰背笔直，似在打坐。脑袋却一点一点的，明明是在打瞌睡。徐若在老道对面坐了下来，自己拿起茶壶，舀水煮茶。叮叮咣咣的声音让陈轻风很不满意，撇撇嘴对着徐若问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跑到我房间里干嘛？平时让你陪师父喝喝茶聊聊天，你就跑，这大半夜又跑来在这里煮茶？”

“师父！”徐若想了半晌，刚张开口要说，便被打断。

“得得得，你别问，我来说。你只消记得今天师父给你说的。”陈轻风双脚一解，从蒲团上站起来，来到桌边坐到徐若的对面。

“徐若，镇北将军府的小公子，你亲生父亲乃是我章华镇北大将军徐启义，母亲也是出自名门，名讳祁清清。你还有个同胞妹妹。”说道此处，陈轻风瞟了一眼徐若，看他面色如常，知道他应该知道其中一二，便继续说道。

“当年陵城镇北将军府不知所为何事，一夜之间倾倒，后来朝廷传出来你父亲通敌叛国，在府中畏罪自杀，自尽身亡。你母亲将你托付给管家徐成后，便和妹妹一起失踪，生死不知。徐成抱着襁褓中的你，找到了我，我一个老道士，哪里会带连奶都没有断的奶娃娃？刚刚好，得知道观山脚下的村子，有一对无儿无女的中年夫妇。我和徐成便四处打听，得知两人老实本分，便将你托付于此，你便算是又有了爹娘。”

听到此处，徐若感觉自己耳边如同惊雷炸裂一样，嗡嗡直响。想要说点什么，张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轻风看了一眼徐若，看他一脸的震惊与呆滞，就停下来不再说，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徐若，示意他先喝两口。

徐若看着递过来清亮的茶汤，收一收心神，望着师父想要听他说下去。

陈轻风便继续说道：“因为当时情形不明，我和徐成都不知道将军府到底得罪了何许人，不敢轻易出面，便托老虎，把你送去远岱村。这老虎，是我从小养到大的，通人性，能护你。所以我就在山上道观中看你，它在村边护着你。也算是周全。你们徐府的管家徐成，也是个忠心的，看你安稳后，便去四下打探寻找，当时徐府的血债到底因何而起，背后的主使又是谁。”

说到老虎，徐若想起小时候老虎经常来看自己，叼来的那些物件，应该也是师父和徐成给到自己的，这么些年自己一直都收着，也没有告诉师父，不由得脸一红。

陈轻风知道他在想什么，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师父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对你是知根知底，而你对我，村子里发生那么大的事后，你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我，这么些年能一直跟着我守在这个道观，就已经说明你与我是有师徒之情的。”

徐若听他这么说，也不矫情，点点头开了口，虽然声音发颤，但好歹不是语无伦次：“师父，其实相对于将军府，我更想知道，我们村到底是因为啥？我想肯定不是病灾，我和秦妮还有三石上山的时候他们都好好的，但当年既没有跟人打都过得痕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们上山摘了趟果子，回家怎么就能全村人都没有了。”

陈轻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高悬在空中的月亮。

“为师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年你七岁，徐成有一天突然来访，说他有点眉目了，你们徐家的祸事极有可能是外贼勾搭了内鬼，他让我再等确切消息，他下山后，没几天我在山上道观中，只看得一阵黑云而来，一场大雨将村子整个笼罩在其中，风中隐隐带有腥气，说不出的诡异。老虎也不如平日那般温顺，焦躁的转来转去，下雨时他就冲下山去，我感觉不对劲就跟了上去，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87口人就这样没有了。可是，这场雨来无影去无踪。”

“我把你带上山，也通知了徐成。我们就查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发现雨下过之后就来了一群人，可是他们却并不是杀人凶手。”

“之后他来了以后，我们把他收集到的，零零散散的将军府和远岱村的两件事串起来，也不是没有收获。但是每每觉得有点进展，线索就会断掉。”

徐若越听越迷糊，一桩桩的事情摆在自己的眼前，才发现原来师父一直恨铁不成钢是有道理的。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遭人毒手，而唯一能为他们报仇雪恨的自己，却一事无成。不由心中悔恨懊恼。嗫喏道：“师父，我......”

陈轻风摆摆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这件事情牵扯极广，背后的人与事的交织错综复杂，所以一直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一是这件事超出了我们原本推测出来的，很复杂，年纪太小你理解不了。二来，徐成说等你有能力去过问这些事情的时候，再来跟你细说，也是想着怕你听到后脑子一热，寻仇杀敌，被别人一刀砍死。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从小徐若都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另有说法。只是爹娘对待自己如同心肝宝贝，好用的好吃的，都是紧着自己。后来爹娘走了，跟着师父上了山，每每提及自己的身世，师父便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让自己好好练功，全村人的仇都得靠着你徐若。如今一五一十告诉他，新仇添旧恨，只觉得心中原本因为失去爹娘的而长出来的那个破洞变得更大了，心里更是如同坠入了深渊一般，无尽痛苦。

陈轻风看着徐若一脸苍白，毕竟自己的徒儿只有17岁，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把事情都告诉他，是好是坏。心下不忍又道：“为师今晚与你说这些，是觉得你也算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情知道了，总比一直蒙在鼓里的好。且万一又遇到今天村子里遇到的那群人，你也有个好的应对之法。”

徐若点点头，突然好像又想起什么，说道：“师父，今天那群人，他们好像领命，说不能伤了我的性命，所以我才敢与他们一搏。”

陈轻风“噢？”了一声，狐疑的看着他“他们跟你说不伤你性命你就信了？”

徐若想了想，低下声音说道：“师父，我今天觉得自己有点不一样！”

陈轻风眼睛一亮，没有说话，等他继续。

“我发现，我能从很远的地方，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陈轻风一脸郁闷的问道：“有多远？耳朵灵应该不算什么特别吧！”

“不是听到的，我能从对方的口型中，知道他在讲什么！”

陈轻风稀奇道：“呃，也算是有点不同了。那你有没有其他身体上什么样的感受啊？比如......”

“没有！”徐若答得很干脆。

所以陈轻风也很干脆的赶人。

“很晚了，回去睡吧。对了，今天你认识的那个姓曹的小子，他爹与你的将军爹是旧识，关系不错，有些事，想知道的可以问问他。但是记着，多留个心眼。另外，过几天，徐成要来，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