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菩提 第二章 饿狼

一声狼的嘶吼，尼绝拿军从熟睡中醒来。女子没睡，她在看星星，她觉得这里的星星很特别，很明亮，也很新，离地面很近，离尘世很远，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昭雪姐姐！”拿军惊恐地叫了女子，这名女子叫燕昭雪。

燕昭雪回过头看到惊恐万分的拿军，“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饿狼传说”？”拿军看到她平静的样子便问，燕昭雪摇了摇头，但看到拿军的样子，心中有些紧张。

“那你怕不怕狼？”燕昭雪疑惑地看着拿军，

“那你怕不怕肚子饿了的狼？”在这时，燕昭雪已经感到了一股犀利的杀气。

“走!”燕昭雪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拉上他就走。拿军只感到风在耳边呼呼的吹，一群饿了瘦得毛皮发光的狼极力地追着他们。

“前面没路了！”拿军大声道，他们的面前是沙岩断崖，很深很深，狼群也在咫尺。

“抓紧我”燕昭雪说了声，果断地往下跳，拿军死死地抱住燕昭雪的腰，忍不住叫出声来，身边的事物全变得模糊不清。

“可以放手了。”燕昭雪气喘吁吁地对拿军说，拿军惊喜地松开手，燕昭雪一个踉跄，险些倒下，拿军扶住她，在月光下，她的脸更白，白得透明。

他俩抬起头，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狼在断崖上嘶吼的情形，狼愤怒而凄烈的嘶吼声依旧清晰在耳。

“夜杀，你带上四小狼到圆沙把他们给我杀了。”说话的是新一代狼王，他年轻，但是他勇猛，凶狠，他有着和狼一样令人颤栗的眼睛，千年寒冰一样孤冷清透的面容和表情，他是历代狼王中最有资格当狼王的人。

“是。”夜杀带着他的狼离去。

狼王看着断崖下面的无尽流沙，远处的月亮与断崖仿佛在同一水平面上，那么近，让他感到即使是月亮，也唾手可得。

燕昭雪与尼绝拿军走在漫无边际的黄沙中，一个一个的沙丘连成起伏跌宕的浪。如果拿军知道这里就是圆沙，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苍哲长老在说谎，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是黄沙弥漫着死亡的恐惧。拿军不时地看燕昭雪，燕昭雪的脸上依旧很平静，而拿军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他已经在心里和死亡斗争了许久，他饿，他们已经在沙漠中走了一夜两昼了。但是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他是绝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懦弱来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表现出懦弱，就会被别人当作猎物，沙漠上所有的人都是狼，弱肉强食是最权威的规则。

一个孩子尚且如此，虽然他不是普通的孩子。

“有龙卷风！”拿军大声喊出。燕昭雪四处环顾，什么也没发现。拿军拉着她，躲到一个沙丘下。

过了一会儿，风沙从远处卷来，铺天盖地。一阵狂潮过后，燕昭雪和拿军身上堆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他俩各自拍完身上的尘土，燕昭雪不禁对拿军感到钦佩，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就有如此丰富的经验，的确不简单。

风沙过后，天也快黑了，天上满天飞霞游走。

远远的，燕昭雪就已经感到了一股杀气，那股杀气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一个人出现在他们前面，这人个头不高，三十五六岁左右，平平常常的样子，的确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杀手。

燕昭雪好奇的是那群该出现的狼去哪里了？

“你是狼王派来的？”拿军愤怒地问。

“不是，是有人用邪剑诀让我来取你们命的，据他们所说我还以为你们是母子，现在看来应该是姐弟。”他有条不紊地说道。

这个人话很多，这是燕昭雪对他最明了的印象。杀手的话语是很少的，此人只是被人利用，这一点拿军知道，所以他不由分说，已向此人发起了进攻。

拿军的身手很快，一会儿功夫，已经使出了十几招，招招夺命。当燕昭雪在摇头，这人不仅头脑简单，而且武功更差劲，拿军在空中一旋身，放飞出他的短剑，剑插入了那人的心脏，拿军落回地上，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燕昭雪看了看拿军，也看了看地上的尸身，在那已经没有生息的脸上竟然还有一丝喜悦的神情，像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至死他都不曾想四小狼告诉他的两个受了伤的普通人会是他见到的这个样子，一个小孩在一两招内就要了他的性命。这主要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因为四小狼说，对付手无束鸡之力的女人和小孩有损他们的名声，他们是声名远播的人，名声自然比什么都重要，而他不样，与获得力量相比，名声什么都不是，而且他本就没有什么名声。四小狼只不过是利用他走进沙漠的足迹来分散夜杀的注意力。

燕昭雪不解为何这个已经死了的人会有这样的表情，或许她不明白有了剑诀，就会有上好的武功，有了上好的武功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力量，就可以所向无敌，就可以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甚至可以主宰他人，这个人死了，还沉浸在这样的憧憬里，拿军是知道这人来的目的。

“昭雪姐姐，我们在这儿驻扎下来好吗？”他又继续说，“等到晚上，看了指路星，明确了方向再走。”

燕昭雪点了点头，但是她心里却在担心，最后一个饼她已经在前一天给了拿军，虽然她无所谓，但是拿军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剑眉星目，一笑就可以泯灭沙漠恐惧的朝气蓬勃的孩子。她本想问他还能不能撑住，但是她不敢，她不敢引起他对食物的注意。

夜，依旧深邃得像狼的眼睛。

拿军确定了燕昭雪已经睡着了，便偷偷爬起来，用刀从尸体上割下一块肉，这就是他劝说燕昭雪留下的主要原因，食物，人肉。

在他刚送到嘴边的那一刹那，“你在干什么？”他被燕昭雪愤怒的声音吓呆在那，燕昭雪并没有睡着，这样的夜她睡不着，她的眼中全是愤怒，吃人肉，多不可思意的事，那是天理不容的。

拿军没有看她，他并没有妥协，过了一会，他仍然将手中的肉往嘴里送。

“你吃我就杀了你。”燕昭雪将剑搭在拿军的脖子上，拿军还在往嘴里送，他脖子上被剑划了一道血痕。

燕昭雪右膝跪地，手搭在拿军的肩上，在他干涩却异常透明的眼里，她看到了虚弱，恐惧，卑微和苍凉，还有势必要与燕昭雪拼命，因为燕昭雪不让他吃也是在要他的命，而燕昭雪没有这样想。她的恨意突然消失了，她想抱住他，怜惜他。“你不可以吃，你是人啊！”她这撕心的一说，拿军的手停在嘴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夜杀带着四小狼和他们各自的狼已经站在他们前面，离他俩五步之遥，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战斗的绝佳地势。

是恨，燕昭雪好久好久没有恨过了。她手一旋，转回架在拿军脖子上的剑，向敌人刺去。

夜，不再平静，燕昭雪闪烁的剑花如流水般画出一个绝密的杀阵，夜杀和四小狼强悍的杀力却挡不住她灵活的身形，夜杀借助狼的冲力，飞悬到打斗的正上方，他要使出他的绝招——黑云吞月，黑云吞月不止是针对燕昭雪，还势必要将四小狼全部摧灭。燕昭雪一剑刺中四小狼之一的一人的肩，血冲了出来，那只狼看到主人受伤，穷其全力攻向燕昭雪，其他三人带着自己的狼，逃离打斗之地，燕昭雪在避开夜杀的杀招时，转身斜刺，只听到狼的哀鸣止在了喉咙中，急促的声音很快消失了。燕昭雪和狼同时被黑云吞月的力量震飞出去。夜杀急忙收势，向逃走的三人追去，他的目的不是尼绝拿军和燕昭雪，狼王口中的他们就是四小狼。

夜杀的狼挡在四小狼的狼的前面，夜杀很快追上了他们，“为什么？”四小狼带头的人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要杀你们吗？要不然你们怎么会找一个人来圆沙？这是狼王的意思，因为你们是异，不是己。”他们三人同时有些发抖。他们是从圣火教里出来的，加入天狼宫已经两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办事成效也很高，两年来为天狼宫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在沙中打滚的人都对天狼宫的四小狼有所耳闻，人只要出色，想不出名都难，他们达到了扬名立万的目的。

其实他们已经准备逃的，却得知小孩有关于龙腾图的秘密，又想到狼王要杀他们，他们也无处可逃，于是便折了回来，面对强大的力量，他们只有认命。

“所以无论我们如何忠心，还是要死。”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悲哀，他侧过目光，看向远方，他从来都不知道奔腾的流沙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他应该是知道，就像他能够知道狼王会这样对他们一样，但是他不屈于这样的命运安排，所以他努力地去做事，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一切，结果这片流沙还是将他们遗弃。

“罢了！”他带着哭腔，将剑插进自己的胸腔，血染红了一片流沙。

另外的两人开始逃，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几乎在踏进天狼宫的那一刻开始，这就已经是一个注定了的可预知的结局，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条路，记得当时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人问最大的一人：“我们就没得选择了吗？”他大哥的答案是：“有，那就是死！”他才知道无论怎样，所能够选择的就只有死，只是是在天狼宫轰轰烈烈地死，还是在沙中不可预知地死去。大丈夫当然要轰轰烈烈。

他们奔跑着，有的是悲伤，是疼痛。他们不怕死，但是死是一件痛苦的事，要尝尽肉体的疼痛，如果死不会有肉体上的痛苦，死或许就不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突然最小的那个人，也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停下了脚步，跟他一起跑的同伴倒在他身后，他突然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点可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懦夫，他干嘛要跑，且不说跑出去了又能去做什么，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跑。他回过头，看着夜杀，夜杀杀人时整个人就像一个兵器，或许是因为杀人杀多了的原因。

他向夜杀发起了进攻，他出的招没有力量，不狠，也不快，他是顺服的，他服从的不是夜杀，也不是天狼宫，而是那不可改变的命运。他飞在夜杀的上方，夜杀手臂的铁甲里射出的利器穿透了他的心脏，刺得很准，这会是最快的死法，夜杀移开步子，避开他摔下来的身体，他的身体摔在沙上，他右鬓的一缕头发被微风吹到他俊气十足的脸上，“不用觉得不公平，在这片流沙上，每个人都这样。”他想起了大哥的话，就在进天狼宫时，他说了这句让他不再去想老天到底公不公平，但是他又问了一个问题，“狼王是不是也像我们一样没得先择？”他大哥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闭上眼睛，一片黑暗，流沙遗弃了他，他也遗弃了流沙。沙上的血很快就干了。

六具尸体拉平在夜杀的面前，三具人的，三具狼的，他向他的狼点了一下头，狼便吃起了人的尸体，发出令人骨头发酥的声音，夜杀突然觉得，死不仅可怕，而且厌恶至极。

夜杀的狼没有吃狼的尸体，不知是吃了三具尸体吃饱了，还是狼才是它真正的同类的原因。

“给。”燕昭雪从死狼的身上剥下一块肉递给拿军。拿军没有看她，缓慢地接过，眼睛变得有些热，就在他接过肉的那一瞬间，燕昭雪一转身吐了口血，晕倒在地。

“昭雪姐姐！”拿军扑过来，抓住她的衣服喊着，他抓住她的臂腕时，轻轻挽起她的袖子，不由张大了嘴，她的手臂上全像鱼的身子一样，龟裂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被火烘干了一样。

“水”燕昭雪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水，拿军四处一看，全是沙子，最后他将目光停在狼的尸体上，他弄了一些狼血给燕昭雪喝了下去。但她还是晕迷不醒，不停地叫着水。拿军决定去找水，他将燕昭雪拖到一沙丘的背风面，“昭雪姐姐，生死就赌了。”他带上自己的剑，割了些狼肉离开。

狼王背对着夜杀，“宫主，那个女人很厉害。”夜杀向狼王报告了杀了四小狼的情况，又说了尼绝拿军的情形。狼王点了点头，夜杀便走开，他的狼跟在他身后。

如果说沙漠是寂寞的，那么这个走在沙漠上的人则是寂寞凝聚成的沉默，带着一些悲凉。

燕昭雪感受到了来人，她的嘴唇在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被强烈的阳光映得睁不开，想站起来也全身乏力，动弹不得。

走的人停下了脚步，看着坐靠着的人，在她惨白得透明的脸上是如冰雪一样的冷，无垠的冷和平静，那么远，那么宁静，那么沉着，那么无所谓，又那么安祥，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一刻他想到了佛经里面的菩提。

他探她鼻息，不由叹息，他拿出一个药瓶，里面是用天山雪莲调制的药，他将药喂给她。然后起身走了，他边走边想一件事，那就是关于佛经里面的菩提，他想了十多年，已经无从想象，这一刻他又在想，不过在他脑海里的是一种意象。他是佛家的俗家弟子，但是他不念佛经，他不懂，他不懂经里的大智大慧，是因他不想懂，他对任何事物都不发表意见，他不理会，其实他有他自己的看法。

水是生命的源泉，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当拿军终于找到水的时候，他在水边看到了两个人，铁征和突拉骨。拿军首先有些害怕，他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人才是最危险的，人会以各种防不胜防的手段攻击人，给人无尽的痛苦，甚至让人死亡。

但是很快他就不怕了，除了燕昭雪外，他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人了，好的人给人以灵气和生机。

“小子，过来”突拉骨看得出小孩有些害怕，就叫了一下，听他这一叫，拿军高兴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拿军发现他很喜欢这两个人，就算旁边的铁征一直没说话，而且一副冷若寒冰的样子。有些人一见面就会喜欢，这就是有些人会一见钟情，有些人一见如故的玄妙原因。

“我叫尼绝拿军。”他笑着说。

这一说倒是引起了铁征的注意，突拉骨一笑，“我突拉骨，”又指抽铁征。“他，铁征。”铁征朝他点了点头，拿军回笑，看到他这一笑，铁征的脸上也泛起了笑意，他们的笑实在是很好看。突拉骨将这些微妙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拿军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水就急忙去打水了，他的昭雪姐姐还在等着他拿水去救命。

“拿军！”燕昭雪看到拿军被一只狼咬住了头，全身血淋淋的。她一拿剑身子一倾斜，才发现自己在做梦。这时天已经黑了，星星挂满天幕，像在水中闪现，月光顷泄在流沙上。她拿上剑，站起，一个药瓶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她捡起药瓶，那种的感觉熟悉了起来，分明有一个人影在她印象里。她来不急多想，快步走去，在她身后不远外，有一个人在看着她，那个在想着佛经菩提的人走了很远后回来了，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使燕昭雪发现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