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关 第四章 三更客

他笑容一僵，皱眉坐在那半响，幽幽说了一句，“我能如何，好好的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名为历练，这才来几日，小命都难保……你能安心寡居此处，远离人烟，清贫度日，小爷不行，我、我还没有吃够醉梦居的招牌菜，没听够曲儿，还有许多钱没花完，藏在床底第三块板下，我得回去。”

“所以呢？”少爷脾气不小，满脑子还吃喝玩乐，到了这，命都不保，还要想着那些远在盛京的东西。

“我不会对人说起你的事，若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想做的事，等我回去了，我一定帮你办，你就不必一直躲在这里了。”郑义缜如是道，郑重的起誓。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什么过去的恩情，那是我娘的事，你救了我，是你我之间的事，不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及我家人性命，不违背道义，我都会帮你。”

“……”嘶哑粗犷的铜锣嗓子，认真的说着诚恳的誓言，那张向来灵动多变的面上，布满了难得一见的真诚与凝重，昭示着在这纨绔做派的背后，那个诚挚认真的灵魂。

许嘉沅不语，而后收刀，还是一言不发，握了刀子和木块便往回走。

关门时，一双清冷的平静杏目，直望向坐在庭中错愕的少年，双臂一动，合上了房门，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不过几句话竟把人给赶跑了，郑义缜哑口无言，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方才好像惹她生气伤心了？挠着后脑沉思片刻，前面摇摇头叹气。不想了，她总是奇奇怪怪的，叫人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他才不要去猜测，管她想什么。

肚子饿了，去蒸个馒头吃。

一直到天色昏暗时，他才看见许嘉沅出屋子，一如以往进厨房揉面切条。

她做的面很简单清淡，下锅煮清水，烧开下面条，放油盐烫熟后捞起，再放上蒸好的咸肉片，小青菜和两个鸟蛋，煮面水一浇，院中石桌一放，便是今日的晚饭了。

郑义缜察觉她兴致不高，今日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招惹他，免得生起气来找他的麻烦，安静的夹了面吃，一双长眸时不时的偷瞄对面的人。

深山深处，昼夜寒凉，更深露重，吃完面收拾了碗筷，窝在厨房里细细的洗干净，放回木柜中，一轮圆月早已挂在枝头云梢。

十五月圆，也不知他娘会不会想他，有没有寄些好吃的来。

至于他爹，想必是不会想他的，那老爷子恨不得日日请家法打死他算了，免得埋没祖宗教诲。

夜里风寒，吹在身上激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连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夜的寒冷。

少年呵了口气，躬身搓着手臂正要拄拐回柴房时，木门却在此事被敲响了！

“笃笃……”

“天爷啊！”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夜的宁静，郑义缜不禁低呼一声，被敲门声吓到了，抱着门框往外探头。

隔着门不见人，扭头略惊恐的叫唤在房中不知做什么的许嘉沅，“喂！你快出来呀，外面有人敲门！是不是妖怪？！”

话音落，“吱呀”一声，厢房的门打开了。

鸦青布衫的高挑女子举着上了灯罩子的油灯走出来，轻轻瞥一眼在门边打颤的某人，随口道：“是妖怪先吃了你。”

这般恐吓着，人已经穿过庭院往门口去了。

她单手提起笨重达十斤的门闩，打开木门，将敲门的人迎了进来，一面在前引路，一面道，“来。”

“诺。”那人在夜中走来，露出高大的身影和一张刚毅的面目。

是个极高大英气的汉子，恭声回话间，还瞄了一眼庖厨门口的某人。

触及那张脸时，他诧异地又望回前边带路的女子，“大人，这位……？”

此人生的如此好颜色，不曾见过，更不像是底下的人。可却出现在这木屋中，还穿着她的衣裳……着实耐人寻味，以至于他都要多问一句。

“无关紧要的闲人，明日瘴气散了，你明早再来一回送他下山，扔到城外军营门前就是了。”她随口说着，将人带到了中厅。

等放好了烛灯，才转过身向他伸手，“东西呢？”

“大人请看。”男子回过神，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绢布，双手递到他的眼前，轻声回禀，“还差些消息没探到。”

她面色一凝，接过绢布打开，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见这眉头越发的紧锁，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好半响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只一双杏目死死地盯着布上的东西，低声问，“人都撤回来了吗？”

“……回了。就是……没了两个，是洵央和闻响，底下人也半数受了伤。”男子低声说着，叹息后又惆怅低语，“人带回来了，没叫他们扣下，已八百里加急送回。”

“嗯。你安排好后事，该给的要给多些，万不能叫他家中人寒心。”他默然点头，听她轻声说着。

想到那两个太过年轻的少年，还不曾好好看过这个天下，却已深陷龙潭虎穴丢了性命。

“……”至此皆是命数，说再多的话也无法挽回，许嘉沅颔首，“此事你便不要管了，我去，且安心等我号令。若明夜还不得我消息，便按规矩行事，由你接管此后事宜。”

“此去凶险，九死一生，您可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便算了，要活着回来，兄弟们都等着您。”男子迟疑不决，既是命令就该遵命，可心中实在不愿接受这命令，叹息着回了话。

“听命行事，恁多废话。”她轻声呵斥，转过身去不愿让人看到她动容发红的眼眶。

“诺。”

二人并未再说什么话，男子回禀完事，行礼告退，途经院中时，侧头冲满目惊诧的少年挥了挥手，大步走出木门，合上后几个闪跳在枝头间跳跃，消失在夜幕之中。

月的清辉洒在整洁干净的庭院中，仍是只有那清风徐徐，枝叶摇晃哗哗作响，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人来过，也没有什么人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