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关 第二十八章 桃木玉簪

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在人群最喧闹的时刻到恢复平静的时刻，无言的默契在此间弥漫。

“走吧。”人群一半都随队伍而去了，只剩一半散开。

他们站在原地，正如漩涡中心两个小蚂蚁，却同时望着对方说了同样的话。

“哎，咱继续往前看看，今夜许多卖新奇玩意儿的摊子，看上什么尽管开口，小爷出银子。”他拍着胸脯笑，又掂了掂腰间的荷包，爽快地对她保证。

如此盛情，她心领了。四处俯视那些摊子，眼花缭乱之余，嘴上还是故意呛回去：“怎的，侯府如此财大气粗，世子还能买下这条街不成？”

“你若想要，不是不行，区区一条街。”二人并肩而去，与人群逆流而行，向着游神队伍来时的路走，一路向北走去坊市北边。

路边摊子琳琅满目，奇珍异宝，异域商品，各色吃食或精美玩物应有竟有，一眼望去，不只是摊子，连同摊子的主人也来自五湖四海，本朝各地的人与外邦人奇异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尧城的夜间坊市。

她透过人群，一路看到了尽头，少说半里长，当即挑眉回道：“噢。”

“不信？”他素来是豪放不羁的作风，来到这儿过了大半年的朴素日子，吃穿用度全不如在盛京时，但渐渐也苦中作乐觉出了一些好处，岂料她居然怀疑自己的家底。

今夜难得又捡起在京中纨绔的模样，少年面上都松快了不少，颇有些慵懒矜贵，漫声道，“我还是有那么点银钱的——”

“嗤！藏在床底下第三块板下么。”女子哂笑打断，煞有其事地颔首，“我回去便传书与我在京中那些个手下，全摸来了买铺子。”

“你竟记得？！还惦记起我的家底？好啊你！”郑义缜惊跳开一步，指着她双目瞪大，口中责怪眼中却无惊怒害怕，又朗声大笑，“哈哈哈……若是那些钱你真要拿，拿走便是了！只是我日后没有银子娶妻，你届时可得赔我一个！”

她居然还记得他在木屋时的话。那日戳穿她身份，被刻刀驾着脖子威胁时，他差点以为她真的会动手，还很是可惜了一番他没用完的积蓄。

许嘉沅瞥他一眼，负手漫步，笑说：“又说痴话，醒醒。”

“哈哈……”他不恼，笑眯眯冲她眨巴一双滟洌桃花眼。

那眼角轻扬时令人觉得潇洒倜傥，柔情似水，但他并不自知，自然俯首道，“你是极好的姑娘，合该有个好归宿。可惜我不认得什么好郎君，否则定会拿他画像叫你看看，好撮合一番。”

许嘉沅一愣，面色一时很是古怪，并非被冒犯的反应，不羞涩不恼怒，亦不难堪，很认真地审视他，“你今夜，不大对劲。为何对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既非密友，又非亲人，还有着男女之别皆是未婚之人，他这话说出口，对旁的姑娘简直就是冒犯加调戏。

他非轻浮之人，今夜却对她说了，太奇怪了……

“……不知。心里这般想着，便说了。”他也反应过来不对，摸摸后脑，摇头道，“想想确有不妥，对不住，你别放在心上。”

她笑笑，还是不吭声，但显然并未生气，他是个什么人，她心底有数。

“呃……我想买些尧城的东西寄回京中给我弟弟妹妹，要不，你也帮挑选一番？”郑义缜静静地走了会儿，忽然问。

“嗯。”弟弟妹妹……这陌生的词一出，她顿了顿后颔首应许，终于不再只是观望，往最近的摊子走去。

两人这个摊子摸摸，那个摊子问问，一路下来走到底，他手上就拎满了各色玩意儿，从小孩子的竹蜻蜓，到精巧九连环鲁班锁，应有尽有。

许嘉沅转身伸手要替他分担一些，“我帮你拿些——”

“使不得！”他灵活一闪，绕到另一边去，嬉皮笑脸地冲她扬扬手中的东西，“轻的很，不必你拿。你且安心赏玩，也别光给他们挑选，自个儿看中什么直说，我买。”

“郑老板财大气粗，佩服。”嘴上不饶人的姑娘正好路过最后一个摊子，是一个卖首饰的摊子。

那摊子各色玉佩发簪，款式谈不上新，亦谈不上精美，她却一眼看中了最左边的一个发簪。

桃木做的簪子，雕刻打磨成祥云样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毫不起眼……但她却拿起那根发簪，握在掌中，微微笑道，“这个多少？”

“十文。”摊主笑容满面回答着。

“买！继续挑呗。”他财大气粗地点头，凑上前和她一块看，腾出一只手来拿起簪子细看，“甚么木做的？”

“公子，这是桃木做的。”摊主继续笑眯眯。

“噢！”他呲牙笑，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看了，点头道，“瞧不出来。”

“嗤。”许嘉沅哂笑，从他手里拿过那簪子，往头上一别，从袖口摸出铜板就要放到摊上。

郑义缜眼疾手快，拳头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腕，手心张开，“当啷”一声，碎银落在发簪堆上。

侧头瞥他，他还在憨笑，颇有些自得地傻乐，“哈哈……这回比你快！”

“说好了我出钱，你的留着下回自个儿用吧。”他说着，收手离了她的手腕，转而拿起手下另一根玉簪，对摊主道，“这根我也要了，老板，多少文？”

“好嘞，承惠三十文！”摊主笑着答应，拿起那碎银掂量着，道，“您看还要些甚么，只管看。”

“我够了。”许嘉沅以为他是给别人挑的，在旁说了一句。

郑义缜点头，赞同道：“可以了。”

“好嘞，您稍待片刻。”他低头在钱袋里找铜板，扒拉出一贯钱，数出八文，用麻绳系好，双手递给他，“您的铜板。”

“多谢。”财大气粗但朴素的某人接过，往怀里一揣，而后将玉簪往她头发上簪。

这动作猝不及防，许嘉沅来不及反应，双目一肃，面沉如水，反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左手作拳直冲他面门而去——

郑义缜惊愕，愣愣没有反应。

拳风扑面，堪堪停在眉前，他的双眼聚焦近在咫尺的盯着拳头，又看向拳头后目中冷厉肃穆毕现的许嘉沅，后知后觉咽了下口水。

“……”好在及时收手。许嘉沅闭眼，放下拳头和扣他手腕的手。

这一切来的太快，摊主吓住了，后退开两步，又想起自己的摊子，拖着桌子连退二尺……

郑义缜如梦初醒，却是笑了，“好快的拳头。”

暗处差点冲出的暗卫们惊魂未定，出了一身冷汗！太快了，谁都没反应过来，方才她那速度和力道，对准眉心，是冲着杀人去的手法，幸好没出事，不然真的他和他们都要大祸临头了。

“……下回别突然拿簪子对着我。”她揉眉头，啧了声隐约有些烦躁。

“好好好。”他迎合着颔首，张开手心向上，玉簪托在掌心递给她，真诚道，“这个桃花玉簪很美，你喜欢桃树，想必也喜欢桃花，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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