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城关 第一章 差点没饭吃

“啊——！我的娘咧！救命啊！有蛇——”喊破音的铜锣嗓划破山林宁静，惊起一片山雀乌鸦，吱呀地四下散开飞走。

蹲在门前溪水边打水的女子顿住，看着冲出木门的矫健身影，完全看不出腿受伤的痕迹，连拐杖也吓得丢在院中，砸在她刚移植过来金贵的桃树上，忍耐的闭上双眼，叹了一声，起身提桶回屋，对那惊恐奔出的人视若无睹。

“喂！我说里面有蛇，你不能进去！”郑义缜惊得顾不上男女之防，探手抓她的肩膀，下一瞬，却被她反身点了手腕关节，一下痛的缩回了手，连衣服都没碰到。

许嘉沅上下审视了他片刻，脸色阴沉中难掩忍耐，淡淡扔下一句，“闭嘴！”

闭嘴？！他在担心她的安危，他却让她闭嘴？！郑义缜不敢置信，眼见她还是要往里走，连忙拖着沉重疼痛的右腿挡在门口，张开双臂拦着，一面阻拦，一面不住地往回探看，“真的！我没有骗你，它颜色特别红肯定有毒——”

“……”许嘉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说他不胆小，他确实逃得很快，说他胆小，他又挡在她面前，不肯让她进院一步。

沉默注视了几息，终于无可奈何的又叹了一声，“我养的。”

郑义缜顿时哑口无言，手臂默默放下，侧过身不再拦路，悄声皱眉抱怨一句，“都说蛇蝎美人，除了美，你是都占齐了……”

女子冷冷觑他一眼，走过他时，故意用肩膀撞去，把人撞的磕在门框上，拉扯到伤处吃痛低叫一声，才嗤了一声道，“不会说话，小心今晚没饭吃了。”

“你……”他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咬牙瞪，换得一个更凌厉的目光，虽不及他爹威严可怖，却也算得上锐利逼人，顿时软了下来，半响赌气扔下一句。“不吃就不吃，哼！”

管他心里如何腹诽，背后如何不快，许嘉沅一如以往的提水淋菜，种树浇花，完全不为所动。

这人早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尝到了处处受冷待的滋味，竟没有很生气，只是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她动作，扬声拉长了嗓音问：“哎，你姓许，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无意与人闲聊，更不想陪这人说些没意思的话，侍弄着院中的花草树木，比跟这个闹腾聒噪的人说话有意思的多，要不是山下瘴气未散，早把他扔下山去了。眼下这瘴气正是最重的时候，起码还需五日才会消散一些，少不得要再忍忍他。就这几日因着他的闹腾，她已感觉到脾气越发有所长进，竟然也没有了起初要打他一顿关进柴房的念头。

五日前在山中采药，偶然发现他昏迷在瘴气之中，穿着山下守城军营的甲胄，腿上中了箭，背上也有刀伤，奄奄一息又在瘴气之中，想是山下军营剿匪受伤被追杀到瘴气中的士兵。她本想替他包扎好喂一颗药，丢到瘴气外的山腰，等他自己醒了爬下山就是了，将人翻过来看到脸，又翻了他的名牌时，却改主意将人拖回了木屋中。

山中有匪，寨子在山北，时常下山侵扰民众，为非作歹，却不杀人放火，又懂得孝敬山下城守，因而得到官府的默许，越发的猖狂。且不少人就是山下城中人的亲眷，平日里行事嚣张，湘南府若派兵前来剿匪，他们便假意投降，直至剿匪队伍退去，又重归旧样。

一月前正有一只队伍被派来尧城剿匪，前两日也听到了兵戈之声，因而她这阵子都没有下山过，免得碰上。却没想到竟有人敢胆大的闯入此地。

人皆知尧城之外的寻水山上，毒瘴气环绕，入者必死。且十分奇特的是环绕山的南部，而北部风景独美，毫无瘴气，偏偏又被贼人所占。

尧城接近南越，是中原与南部羌族的分割之界，寻水山属于尧城之内，却因地形复杂且为贼人所占，成为了三不管之地，许多贼人恶霸被通缉后无处可去，便集结在此地，形成匪寨，为非作歹。

越是边境便越是危险，山下城中各路人马汇集，处处凶险，山中野兽横行，贼匪成群，穷凶恶极，她独居瘴气山南，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可眼下多了这人，便没了清静，若非在深山之中，就凭他这闹腾的动静，定会引来敌人窥伺，带来麻烦。更别说他被瘴气伤了嗓子，一把铜锣嗓，说起话来实在扎耳，若非一张脸还算好看，实在没半点优势了。

任他如何叫唤，许嘉沅都不去理会，过了片刻他便没了兴致，怏怏不乐呆坐在那儿，再不作声。

许嘉沅于是便得了清静，直到提着桶继续出去打水时，才跨过门槛，裙角被拽了一下，坐在门槛的人赌气不吭声，低头看着地上蚂蚁爬过青苔，若非确实被轻轻拽了一下，她都以为那只是幻觉。

停了片刻，他仍不吭声，她便也不理了，继续往外走去。身后人低声叹息，也当作听不到。

侍弄了花草，她又转身进厨房煮面去。

深山之中，炊烟袅袅，木屋虽朴素却干净，院中花草各自生长，茁壮青翠，屋外鸟鸣不绝于耳，好如神仙之境，他却无心欣赏，盯着那忙进忙出的女子，又望向逐渐火红的天空，和远处浓雾似的瘴气，为何在瘴气之后，有这样一片天地，隐居着一个奇怪的女子，他想不明白。

天色暗下来时，院中点了灯，两碗面摆在石桌上，白皙透亮的面条上铺着青菜和咸肉片，一只小小的蛋卧于其上，便是一碗风味极佳的手擀面。

许嘉沅拿了筷子开吃，若有所思的盯着院中才种下没几天，修剪了枝叶后新生出嫩芽的桃树，并不理会对面的人。

白日里那一通折腾，如今才好了些许的伤口又崩出血，他自个儿回忆着她处理伤势时的动作，重新为自己膝盖包扎了，但总觉得伤处隐隐作痛，连着饭吃的也不痛快，便又一次挑刺，“这面瞧着寡淡，不如我府里的面精致好吃。”

她不作声，瞟也不瞟了一眼，只望着别处，他讨了没趣，声中不自觉便带了委屈，“日日吃粥吃面，就没有别的吃食了？整日吃这些，我我总吃不饱，又饿的快。”

“……”夹面的手一停，她终于正眼看他，“你没给钱，吃我的住我的，药也是我给的，你倒好意思鸡蛋里挑骨头？我不是你娘，可不伺候你，不吃就滚。”

也不知触到他哪个点，被嘲讽了向来不再作妖的人，竟默默放下碗筷，转身一瘸一拐的回了柴房，反手合上房门，隐约还听到了门闩落下的声音。

这是生气了？许嘉沅无言，想到了什么，凝噎住又气结，无奈扶着额头，叹了今日的不知第几声气，“脾气倒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