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浪卷天下 第一章 湖中有佳人

滚滚长江，东逝大海，挟着千百年来从未曾改变过的湍流，不知淘尽了多少英雄人物的风云事迹。凉少风便在镇江东北江滨的北固山右峰之巅负手而立，深情地俯瞰横亘足下，浩浩荡荡，一泻千里的滔滔流水。但见洪波浩荡，天水相涵，风帆沙鸟，往来翔集，不禁涌出一种怀抱天下的壮阔情怀。

北固山北临长江.山壁陡峭，形势险固，故名为北固。曾有一阙《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使此山名扬海内。山形屹峙江干，长江如匹练环绕其下，每当春秋佳日，遥望江上帆橘往来，长波浩淼，极目无涯。人家城郭，多在烟树之中，平畴沃野，到处青碧。

高大挺拔如松，英俊飘逸如鹤的“刀圣”凉少风站在山巅纹丝不动已有一个时辰。他虽年仅二十二岁，但却已是为天下武林万分尊崇的巴蜀武林名门浣花凉家的家主，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刀法冠绝当世。这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子对着这悠悠天地，秀丽江山，英俊无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深深的悒色。他几乎拥有凡人梦想拥有的一切，可他却无法得到他真正想拥有的美好事物。一个女子的绝色容颜浮现在他心湖之内。

这是渊朝至正十二年秋，蒙古人统治中原已近百年。现今在位的渊帝妥欢帖睦尔，宠信奸臣邪僧，在后宫练天魔大法，不问朝政。而朝廷又颁行至正新钞，但钞多钱少，致使币制大坏，国用益困。又发工开河，费尽民力。一阙小令《醉龙平》唱道：“堂堂大渊，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力万千。”自白莲教韩山童起事不成以来，天下群雄竞起，争相割据，面对这纷乱局势，威镇西南的浣花凉家也不能无动于衷。一个多月前，凉少风亲自动身赴泽江探访一个才学识见令他也佩服不已的好友，同他坐而论道，三天后沿江而下，驶经烟波浩淼的龙湖水域。

龙湖古称“震泽”，位于姜溯地带南部，范围有数千里之广。只见湖中孤山数座，波静渊涵，岚光黛色，苍合极浦，翠入高楼，景物堪称空妙。湖光天色，云波一碧，鱼龙出没，壮人襟怀！

凉少风立在舟首指然若山，湖风吹拂得他头巾和衣袂猎猎飞舞。万顷碧波，在他脚下的巨舟边缘无尽地延伸开去，真有“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凉少风一时豪气霓生，纵声歌道：“我家岷山史西住，正见岷江发源处。三巴春霁雪初消,百折千回向东去。江水东流万里长,人今漂泊尚他乡。烟波草色时牵恨,风雨猿声及断肠。”歌声清越豪迈，响遏浮云，有若凤鸣九霄。一曲唱罢，余音兀自在湖面上回荡。便在这时，凉少风忽听到一声女子发出的幽幽长叹，跟着“琮琮”几声，远处竟有人鼓琴相和。琴音如春郊放马，珠落玉盘，莺语间关，流泉下滩，美不胜收。

凉少风没想到湖上还有雅人，且是位女子，不由好奇心起，留神细听。只听那瑶琴时而作天籁之声，忽而有金石之雅。音发似不知其来知所，声顿去似不知其所归去，发人雅兴，启人幽思。弹到佳妙处，竟自四面八方皆有琴音回荡共鸣，弹琴者神乎其技至此，令人叹服。

琴音渐低，几至细不可闻。凉少风自美妙的旋律中醒复过来，心中折服。他文武全才，也极通音律，亦取琴而出，端坐船头，抚琴而奏。一串滚拂指法，正是一曲《高山流水》，流畅清雅，大有伯牙得遇知音钟子期之乐。凉少风琴技虽未臻至炉火纯青之境，但他气势极大，内息流化弦铮然而响，真有名山雄峙、波涛浩荡之势。对方琴声跟着传来，奏的也是《高山流水》。如是翠口秀，泊流淙响之景，虽不及凉少风琴声之开阔写意，却声乐流转，婉约嫣然。两音互相应和，凉少风只觉似乎正与女子并肩，携手游于山水之间，自己高述胸中之愤慨。而她便在一旁巧笑应对……他一时间心中不禁有些后悔，为何不将花费在武道与兵法上的时代与精力多花一些在这声乐之上？不禁扣舷而歌道：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州危无。渺渺兮于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他巧妙地借歌表达自已对那不知名的抚琴女子的倾慕。声音直传至十数里开外，兀自不散,清晰地如对坐而谈一般。

片刻，对方琴音再响。乃是取自《诗经》中的《褰裳》：“子患思我，褰裳涉漆。子不思我,岂无他人？狂童之且也……子感思我，褰裳涉海……”

此曲颇有取笑之意，意思是说；“你要是真心想念我，就起衣裳淌过滤水来。你不想念我，难道就没有别的男人追求我吗？你这个傻小子真够傻呀……你要是真心想念我,就提起衣裳淌过消水来……”曲音轻快，似纵似收，极之动听。好似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正远远站开，若即若离.巧笑嫣然。

凉少风心中一动：好一个灵慧的女子!琴音稍歇，一个低沉而富于磁性但说不出的动听的女子声音柔声问道：“船上扣眩而歌者何人？”声音冲破湖风传来，那女子功力自是不凡!

凉少风朗声道：“在下唐突！不知小姐肯赐与我一见?”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才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主宾，公子雅士，何碍一见。”

凉少风的座舟循声立刻驶去。到了距扁舟尚有十余丈时，凉少风竟自船首一掠而出，足尖在为夕阳映射得如洒满万道金鳞的水面上略点一点，水面微泛涟漪，他已飘然落到扁舟之首，吃水甚浅的扁舟竟纹丝不动，凉少风轻功之高可想而知。

凉少风比闪电还要锐烈的目光投向跪坐舟尾的白衣丽人，立刻脑际轰然一震，仿佛迎面挨了一拳般惊了一艳。他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姿容优雅至无以复加的绝色美女。夕阳余晖映在她的脸上，使这美女整个人、整张脸都发出如同珍珠一样的光辉来，柔和美洁，像一首可传诵千古的诗，如一朵向阳绽开的花，那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天地之杰作。最令人动心处便是她在那种袅袅婷婷、弱质纤纤中透出无比坚强的气质，偏偏又笼罩着一股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淡悒芳华。她乌黑闪亮的长发写意地披在胸前背后，一双清澈如水却又含着深邃的情感的双眸正深深地望着凉少风。

凉少风二十余年来专心无上武道，心无旁鹫，但他绝非是他那“感觉迟钝”的曾祖父一样不懂风情的鲁男子。先不要说他尊荣的地位，单凭他罕见的英俊以及盖世的武功，优雅的淡吐举止及那与生俱来的王侯般傲气，已可使天下美女任他予取予携了。但凉少风心神俱放在武道和天下大势之上，对男女之情心灵如不波古井，可此刻他仅见了这女子一眼——他自不知便是这一见改变了他和几位武林顶尖高手的命运，甚至使历史也为之改变，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他脸上丝毫没表现出来，微笑道：“小姐既有惊世的琴技，更复有倾国之花容。自古色艺难两全，小姐却兼而得之，真令其它女子抱怨昊天何其不公！”

那女子从未听到过这般赞美她的话语，樱唇边不禁微微漾出一丝笑意，更添风致。她纤指轻抚身前那架瑶琴，目光扫视一下凉少风完美无瑕如天神雕像般的脸庞和他腰间玉带所佩的那柄鞘上饰有七宝的宝刀上，目中闪过异彩，柔声道“公子既通晓浣花凉家轻功绝技‘在水一方’，又身携漱玉宝刀，莫非便是‘刀圣‘凉侯么？”

原来凉家在武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西南武林更是唯凉家马首是瞻，这使得连蒙古大汗也不敢轻忽视之。凉少风曾祖“不败刀尊”凉峰于合州凉家钓鱼山城击杀大汗蒙哥之后，浣花凉家更是威震天下，无人不敬。渊世祖入主中原后，为安抚西南，不计前嫌，特授当时的凉峰世袭镇南侯的爵位，加以笼络怀柔,故此武林中人称呼凉家家主时多半称其为凉侯而不名之。

凉少风不曾想到这美女眼光高明至此，一眼便认出自己的身份，洒然一笑道：“不敢，区区正是浣花凉五！敢问小姐芳名？”

那女子站起身，楼衽施礼道：“小女子凌丝雅，适才弄琴有辱凉侯清听，还望凉侯莫要见笑才好。”

凉少风连忙还礼，讶然道：“原来小姐便是才艺称绝天下的凌才女，凉某何幸，得聆仙曲，得睹芳颜！”

凌丝雅嫣然一笑，连夕阳亦为之失色。她轻柔地道：“相遇是缘，凉侯可有兴致移玉到丝雅栖身的蜗居坐一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