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人被讹,我化身判官,审判罪孽 第一章 不是你撞的,为什么要扶?

从本章开始听

日记已不知从哪里开始写起合适。

旁的日记都有时间,可是在我们这处,时间算是没有的。

每个王朝都有着自己独有的一套计时方法,一般不过是什么什么皇帝的哪个年的几月几日,或是天干地支那样来计算的。

寻常人都觉得还挺方便,可在像我们这类活得格外久,如何也死不透的人看来,写日记犹如是在记史书,还是麻烦。

所以……我以前不写日记,也没有什么可具体记录的事情,人生的前头的半段嘛,那叫往事如烟,还不堪回首,至于后头的那半段嘛,我素来喜欢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和自己无干的事情,自然也就更无需要记录了。

这想法是直到我遇到了第三位捕灵人才稍稍发生了些许改变的。

……

这第三代的捕灵人是一个叫做天九的男人,因为看起比我年长一些,所以素日里我便管他叫做九哥了。

他和我一样,死不了也,死不透,死不干净……

每次眼瞅了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两眼一闭,双脚一蹬,以为自此就再也醒不过来,但是呢,最后就是醒过来了,睁开眼,换上一具身体,顶着另一张脸,继续活,这说的就是我,一个判官。

至于一直活着,一直年轻,披着同一张皮,死过去,又活过来,无论过了多少年,世界走,时间走,他就是不会走。这说的便是九哥,一个捕灵师。

这二者的人生同样的玄幻,也是同样的无聊。但我们对于生死,是没得选择的,若是有一天,天降死亡,也不知道会不会毫不犹豫地离这个世间而去。

1967年,几月份呢,我在北方的一个小县城之中工作。做的是常人的工作,在流水线上给人拧螺丝,工资微薄到有些可怜,但是我也不为钱,只为了能够打发时间。所以就一直做着了。

是冬季,工厂里给放了一天假,我拘在家里头,靠着火炉看窗外的红梅,外头一直在落雪,落了一个上午也不见停。

我便靠着窗户等,一直等,窗上水汽起了就擦,生生把手冻得麻木了几个小时,后来那副身体烙下了病根,总也不见好,我把手放在被窝里暖,等到墙上的指针走向六点十五的时候。

我才看见门口径直穿过来了两个人,他们互相搀扶着,都是又高又瘦,不过再走近些,发觉是一个黑发白须,一个鹤发童颜。

单瞧着他们的模样活像是一对祖孙,但我心知他们不是的。

他们是一对师徒。是一个会取代另一个的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

那个穿着青白长衫的老人,是前一任的捕灵人,也就是我的老拍档——崔三。

身侧的少年人据他所说,是他的徒弟。也就是后来的天九。

那时候我很不喜欢天九,就像我最早不喜欢崔三似的,原因很荒唐,我便放在后头说了。

……

我赶上去迎接二人进屋,把事先就准备好的热毛巾给递过去,有了前头的诸多经验,这次我特地准备的毛巾是茶红偏带着锈的颜色,可以叫人看不出血迹来,给崔三擦擦脸。

二人看着毛巾,又看看我,不说话。

崔三彼时满脸都是血,有些滴落下来在胡须上随着雪花结成了块,看起来好不凄惨。

于是我忍不住问他说,“既然都要长生了,一直活着不很好么,你们一个二个的偏都要去寻死。你是遇到了什么实在看不过去的事情么?”

崔三摇摇头,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然后便转身朝着屋外走去了。

天九则是停下了手中动作,对我说“第一层。”

“什么?”

“地府的第一层。”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待我说什么,也离开了。

我摇摇头,那时候,在心里头腹诽了半天,说他果真是个奇怪的性子。

后头再回想来,这样的斤斤计较,也是很好笑。

——(不想知道这是哪一天的日记·第一章)

后来我就同着天九熟络了,没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熟络起来的。

我们也算大大小小地有了些交情,他才肯告诉我一些实在的有用的信息,原来,捕灵都是生易死难之辈啊。

我此前知道,对于捕灵这一脉来说,长生是一种原罪。

而放弃长生,则是糟践生命,乃是罪上加罪的行为。

所以每一个自愿放弃捕灵人身份而选择死亡的人,都要承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

但是我却不知这“痛苦”具体都是什么,都有着什么样的讲究。

直到1970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来随着天九为重七,崔三上坟的时候,我二人都成为了落汤鸡,但是仗着身体不死,尽情着相邀作死。

我二人在暴雨里一起淋着,给崔三郑重地上了香,后又为重七倒了杯酒,是他最喜欢的一种酒,不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喝到了,那家酒家前日夜间独自离世,没有子嗣,也没有留下个徒弟什么的来,换句话说,这酒便没人会酿了。

我们一起,无言着烧了好一山的元宝,许多美人,总之我们把能想到的能买到的都给烧了个遍。

那时候,我双膝嗑在火盆子边,见有雨淋,火势也不歇的,于是便呐呐地同着天九讲“多烧点啊,别人都是蹭命,嫌弃活着不容易,到了你我这处,怎么就这样的呢?想死还死不成,那痛苦才换得来的一个不得好死,便叫他在下头好好享受些吧。”

天九才这肯告诉我那一直以来的疑惑,对于捕灵人的惩罚,是照着地狱的层数惩罚过来的。

由一到十八,连续十八日,见证地狱的千般酷刑。

而我为地府工作多年,自然是清楚的,第一关,便是拔舌地狱。

这一袭子话,听得我心头复杂。

但这多半是错的。

对于捕灵人,阴阳判官,修的不正是一汪清心寡欲么?

我等皆是见证生死之辈,当戒三毒,后断世俗。

我想起师傅的话来,突然感到一阵子徘徊……

可……

在我们一众的阴司使者之中,天天见生离死别,天天痛哭流涕,那不是精神失常,又是什么呢?

——(捕灵人·第二章)

好容易挨过了这年的春分,我的脑袋就愈发糊涂起来,与此同时,我现在的这幅身体的右手食指处于虎口内侧的已经开始出现了轻微的脱线和露棉现象,这迫使我尽量了减少出门次数,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会选择给自己戴上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再到外头走。

尽管这举动不适合外头正燥热的天,但好在是没有引起邻居老太的怀疑的。

因为她的大限将至,如今已是自顾不暇,回光返照之时。

一个重伤昏迷多年的老妇人,突然醒来,红光满面,能吃能睡,想来若说那不是回光返照,乃是呓语,痴人说梦的行为。

我近日里出门去做事,总能看她在瞧自己的屋檐,不由上前去同她说了几句话。

“老人家,你好啊,你总这样看着我家那屋檐子是因为屋檐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啊?哦哦哦……我是瞧着你家屋檐上头爬了好几只打不死,这回倒是死得透透的了,唉——”她轻叹一声,没头没尾地突然说了句“大限,它的大限都到喽!”

见我吃吃地站在原处不肯应她,那老太又有几分尴尬,笑着同我说“姑娘,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啊,你别放心上,我那咒的是自己,真的。”

这话说到最后的时候,老太可能是真的有几分急了,不由得朝我提高了嗓门,我笑着摇了摇头。

同她说人这一生何苦来哉,如何囫囵个来,便如何囫囵个去,纵然是身子上被人给披挂了昂贵的毯给裹着走的,到了地府的门口也都给被小鬼扒了个精光,赤条条的,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老太眯着眼睛,听了我的话半晌没搭上,最后笑着摇摇头,来大声地劝慰了我,“如果都如同你这般想,那还活个什么劲啊,我现在如果有俩单车,从这里出发,绕着小道兜一圈又回来,你能说我一步也没跑么?”

我点头,觉得就是这个理。

——(关于生死的一些收获,觉得很好,所以记录了·第三章)

这两件事情离得很近——我是说记录表上的关于领居老太的死期,以及我置换新的皮囊的日子。

那日的对话结束后不久,我感觉身体有些酸,便用灵犀线向九哥传达了求助的信息。

晚间他便上门来找。入门来最先一步检查的是我额间的伤势。

掀开那个年代里正是风行的厚黑齐刘海,在烛火里,透过大大的试衣镜,漏出来一条三四寸长,拇指指甲盖宽的伤疤,汩汩地朝着外头正流着鲜血。

其实,我二者都知道,这样的血液不过是为了防止素日里划出来口子却不流血,平白遭人怀疑,非人哉的身份遭到拆穿的一种小手段罢了,并不致命,也不会如何的就了不得的事情,不过就此时此刻瞧着,倒也真有几分骇人。

且念及目前在场的,还有第三人在,这“病危”戏码,只得是硬着头皮演下去了。

——(讨厌地演戏·第四章)

晚间的天真是说变就变。

或许可以说是北方才会如此,也可以说成是今年才会这样。

就在刚才,我等人的空挡之中,听九哥同自己解释,说他的车被人刮了,在右侧铁皮之上画了一副不太好的,在这个年头开出去就会被抓,进行无数思想工作的画。画得也很是鬼斧神工,暂时没法子用自己的车来接我了。

也没法子直接将我移出去,“吱吱——”

说到了一半,天上的雨实在很大,还电闪雷鸣,实在是听不清楚了,只能模糊地晓得了他不得已为我叫来了计程车。

……

“你媳妇儿呀?”

“不是……”

“什么?”那开计程车的师傅骤然乎把声音一炸,旋即计程车就在雨里一个漂移,将本就头昏眼花的由车的右车门,甩到了九哥的右小腿处,重重地一嗑,有些起不起来。

计程车毫无意外地掉头回去了。

九哥也毫无疑问地朝着司机架不住涵养,大发雷霆,“你在做什么?”

九哥从来都是九哥,他不似寻常的醉汉一样喜欢同人真挚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横飞四射……

他本人鄙夷着此等粗俗之举,因此自己也从来不屑于争斗。

但这一切都不代表着如此,他便是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投胎”了,他在外间有过一段时间的传闻,说他是不好相处的主儿,不过也确实。

他有时候几乎不说话,冷不丁地突然爆出来一两句又是能将人吓个半死,录下声来可治小儿夜啼的程度。

他第一时间解下了自己的腕带,把我扒拉着护在怀里,然后有用着腕带里三圈外三圈地为我缠上替我一路压着,说是要止血。

那晚上,我记得车灯坏了,路灯也不大明,车里头挤挤挨挨,几乎什么也瞧不清楚。

但是车窗外头打过一道很亮的惊雷,划拉着擦过树梢的有一只闪电,当时呢,看这个九哥的脸要比寻常时候骇人,但我还是努力瞧清楚了,是诗里写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感觉。

我不知道这样的知道我的伤不会叫我完全死去的他,对我的紧张与担忧是不是真的,但到底还是请上天原谅我,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判官,对他起了不该有的名为感动的情绪。

总之,反正,换了具身体,大约这感情,我是无法随着灵魂一起带走了罢,或许……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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