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剑 第二十章 我找汤明

娃娃公主刚端起一碗肉汤，眼泪就一颗颗滴入了碗里。

肉汤不会让人流泪，让她流泪的，是买这块肉，煮这碗汤的人。

现在肉汤还在，人却已埋入黄土。这碗汤又有谁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她们吃下去，因为她们需要体力，饿着肚子的人不会有体力。

她擦干了眼泪，才将两碗汤和两个馒头用个木盘盛着捧出厨房。

春花还坐在屋角的阴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汤一个馒头过去，摆在她面前的桌上。

春花没有动，没有开口。娃娃公主又将木碗捧到她哥哥面前，轻轻道：“汤还是热的，快吃。”

尤老大道：“你呢？”

娃娃公主道：“我……我不饿。”

她真的不饿？一个已有两天一夜水米未进的人会不饿？

她不饿，只因为这已是他们最后的一点食物，只因为他们比她更需要体力。

尤老大抬头看着她，勉强忍住泪，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这么多，我们一人一半。”

娃娃公主也忍住了泪，道：“难道我不吃也不行？”

尤老大道：“不行。”

她刚想将馒头分一半给她，春花忽然站起来道：“这碗汤给娃娃公主。”

尤老大立刻大声道：“不行，那是你的。”

春花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公主过去拉住她，道：“你要到哪里去？”

春花道：“出去吃饭。”

娃娃公主道：“家里有东西，你为什么要出去吃？”

春花道：“因为我不想吃馒头。”

娃娃公主盯着她，道：“不想吃馒头想吃什么？是不是想吃汤明？”

春花闭着嘴。

娃娃公主的眼泪终于又流下来，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么样拖下去，连我都受不了，何况你，可是……”

她泪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该知道，城里都是他们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

春花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好。”

夜色凄凉。

无论多么美的夜色，在凄凉的人们眼中看来，也是凄凉的。

秋风已起，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妇人，头上包着块青布，缩着脖子，在窄巷中叫卖。

巷子口外面，还有个要饭的瞎子，缩在墙角里不停的在发抖。

春花走过去，忽又停下，道：“卖什么？”

妇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个大钱一斤。”

春花道：“不贵。”

妇人道：“你想买多少？”

春花道：“一百斤。”

妇人道：“可是我这里一共只有十来斤。”

春花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连你的人一起买。”

妇人身子后缩，勉强笑道：“我只卖栗子，不卖人。”

春花道：“我非买不可。”

她忽然出手，一把揪着她的衣襟。

妇人大叫：“强盗，要强奸女人……”

她只叫了两声，下巴就被捏住。

春花冷冷道：“你在哪见过女人强奸女人，被强的女人还长这么长的胡子？”

这人的下巴刮得虽干净，却还是有些胡碴子留下来。

春花道：“我看你一定是个疯子，疯子都该死。”

这人拼命摇头，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没有疯。”

春花道：“你若没有疯，怎么会到这里来卖糖炒栗子？这里的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

这人怔住，眼睛里露出恐惧之色。

春花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说出是谁叫你来的。”

这人还没开口，蹲在墙角要饭的那瞎子忽然跳起来，飞一般的逃走了。

——这里的人自己都穷得没饭吃，没毛病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要饭？

春花冷笑，又问道：“你的伙伴已溜了，还不说实话？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样打死在这里，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人熬不过，道：“是……是辣手书生派我来的。”

春花道：“辣手书生是什么人？”

这人道：“是大老板的军师，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红的人之一。”

春花道：“还有一个是谁？”

这人道：“是血猴。他的功夫比汤明高得多，和辣手书生两个人一文一武，谁都惹不起。”

春花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人道：“听说是到外地办事了，要过半个月才能回来。”

春花道：“汤明呢？”

这人道：“他有三个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宠，而且投他所好他都喜欢赌，所以平时他通常都在那里。”

春花道：“你的家住在哪里？”

这人吃了一惊，道：“大爷你问小人的家在哪里干什么？”

春花道：“我问你，你就得说，人死就没有家了。”

这人苦着脸，道：“在芝麻巷。”

春花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这人道：“有老婆孩子，连丫头算上，一共六个人。”

春花道：“现在就要变成八个人了。”

这人不懂：“为什么？”

春花道：“因为我要替你请两位客人，到你家去住两天，你若走漏了一点消息，那么我保证你的家马上就会变得只剩下一个人。”

她冷冷的接着道：“只剩下那个丫头。”

夜。

灯光照在癞铁头汤明的光头上，亮得就像是刚从油桶里捞出来的光葫芦。

他的头越亮，就表示越高兴。今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赌的也特别多，除了“抽头”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捞进了上千两银子。

现在他手里拿的一张牌是“二四”六点，虽然不太好，也不太坏。另外一张牌在她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领子已解开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颈，用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抱着自己的一张牌，斜眼瞟着他，道：“怎么？”

汤明道：“你要什么？”

三姨太道：“金六银五小板凳！”

汤明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个金六银五小板凳！”

“啪”的一声响，他手里的一张“四六”已经被用力摆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飞色舞，吃吃的笑，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只公猴子。”

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张“丁三”。汤明大笑：“我要的也正是你这只母猴子，咱们倒真是天生的一对。”

“丁三”配“四六”，猴玉对，至尊宝。

汤明大喝：“至尊宝，通吃！”

她双臂一张，正想把桌上的银子全都扫过来，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吃不得！”

三姨太的公馆里，赌局常开，只要有钱可输，就可以进来。所以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汤明既不是怕事的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可是说话的人，看起来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赌钱的。

她穿得实在太脏太破，谁也没看见她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