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楚风 第十章 谶纬的神秘力量

卜之鬼乎

生长难道只是为了获得死亡，

继续前行，还是继续彷徨？

世界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似是而非的话，都像是星星之火。

卜之神乎？

卜之鬼乎？

大秦帝国疆域广袤，东起辽东、西至陇西、南达岭南、北抵阴山，有340多万平方公里。在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上，有着成百上千支如同刘邦那样被征发的民夫队伍，在漫长的服役道路上艰苦地迁徙着。

在这其中有一支约九百人的队伍即将被征发到渔阳（今北京密云）戍边，他们的任务是修筑长城抵御匈奴。这些人日夜兼程，艰苦地赶着路，眼前只有漫长而无望的前程。他们毫不停歇，生怕误了期限。失期当斩的律令就像是一个魔咒，困在每个人的心头。

然而当这支队伍行进到蕲县大泽乡（今安徽宿州西寺坡乡）的时候，接连几天遭遇了滂沱大雨。暴雨如注，狂风呼啸，天空中雷声隆隆，仿佛在宣泄着天地间的怒气。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老天爷偏偏就绝了这支队伍的生路。暴雨洪水将道路冲毁，地面变得泥泞不堪。这群苦命的人遭遇到了和刘邦一样进退两难的困局：去了失期当斩；不去要被官府通缉。

刘邦是不幸的，他本是亭长，却被迫落草为寇；然而刘邦又是幸运的，幸亏他的队伍中没有出现这两个人——陈胜和吴广。

陈胜出身贫寒，年少时曾经给人做雇工。他身材瘦小，但是身体里却透着坚毅的气息。他的眼神锐利有力，看上去毫不畏惧。当他说话时，语气坚定而自信，流露出一股强烈的自信。仿佛他深知自己的目标是什么，而且已经制定了详细的计划去实现它。

有一天，陈胜和工友们坐在田垄上休息，他突然惆怅了很久，对这群穷伙伴们感慨道：“苟富贵，无相忘。”

工友们纷纷讥笑他：“就像你这样一个给人家种田的雇工，哪里来的富贵？”

陈胜一脸鄙视地看着这些穷工友说：“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出人头地的想法一直在陈胜的心里念念不忘，不过他并没有多少施展自己的机会。

如果说理想和妄念有什么区别？

那就是能够实现的就是理想，不能够实现的被称作妄念。理想与妄念，如同白昼之于黑夜，如同明月之于浮云。理想是前行的明灯，而妄念却是前行的绊脚石。有理想者方有志，无妄念者方能成。直到陈胜遇到了另外一个人，他的妄念终于开始变成了理想。

这个人就是吴广，吴广也是被秦朝政府征发戍边中的一员。作为小分队的伍长，他是个热心肠，人缘也非常好。他总是热情地对待身边的人，他善于倾听他人的故事和问题。一路同行，陈胜和吴广很快成为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陈胜敏锐而有头脑，吴广善于利用人心。一个合适的人往往会成为另外一个人脱胎换骨的催化剂，吴广的存在将陈胜隐藏在心底多年的夙愿彻底地激发了出来。同样都是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为什么有的人黯然离去，没有任何痕迹留下；但有的人却像流星划过天际，留下美丽的光芒？为什么有的人只是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有的人却创造了伟大的历史和传奇？

陈胜和吴广都不甘心任凭命运的摆布去戍边。陈胜终于遇到了一位理解他鸿鹄之志的人了。

连日的暴雨冲毁了前进的道路，九百多名役夫就在大泽乡休整。对于这场大雨不同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负责押送的两名军官只求雨停，自己可以尽早交差了事；大部分的役夫则抱着近乎绝望的心态，迟到了将遭受处罚；而只有陈胜和吴广异常兴奋，他俩一致认为这就是天意，老天爷偏偏不让他们去戍边。

陈胜对吴广私下商议：“如今逃是死，造反也是死，与其等死不如先做一番大事。天下苦秦久矣，我听闻二世胡亥乃秦始皇的小儿子，本来轮不到他来即位，应该做皇帝的是公子扶苏。扶苏由于数次规劝皇帝触犯了龙颜，被发配到北境戍边。如今有人听说他没有犯罪却被秦二世赐死。老百姓都爱戴他的贤德，却还不知道他的死讯。而楚国名将项燕屡立战功，爱惜士卒，楚人都很怜惜他的遭遇。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依然还在逃亡。如今我们借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的名义，倡议天下共举反秦大旗，应该会有很多人响应。”

换做是普通人都知道秦法连坐制度的严苛，当听到陈胜造反的言论时，他们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或拒绝或举报。然而吴广听罢，却兴奋异常，他不仅没有提出非议，反而完全赞同陈胜的想法，认为陈胜简直是个天才。

如果仔细推敲一下，陈胜的革命理论有着自相矛盾的荒谬。扶苏和项燕，这是多么奇怪的一对组合啊！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秦楚两国本来就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现在陈胜偏偏要打着楚国项燕的旗号，为灭掉楚国的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去报仇，这个脑回路实在有些特别，简直就是关公战秦琼。

陈胜的想法得到了第一位忠实粉丝吴广的认可，为了进一步确认这个妄想，他们决定在起事前再找算命先生占卜一下成功的可能性。于是，陈胜和吴广凑了些钱财，找到了一个自称神机妙算的方士来占卜吉凶。

在秦汉时期，预示吉凶的隐语被称为谶纬，后来民间发展成为求神问卜和算命求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里这样解释谶纬：“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纬者经之支流，衍及旁义”。谶是巫师、方士预言上天的启示，向人们昭示吉凶祸福的隐语；而纬是儒生假托圣人之名编造阐释“经”的著作。

这方士先是看了看钱财，又看了看陈吴二人的神情，最后看一看卦象，很快揣测出了来者的意图。

主动来算命的人从古至今一般都是遇到人生变故而迷茫困惑的，方士从陈胜和吴广的装束上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去戍边的士卒。然而不同的是，这俩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一股不服输和不认命的刚劲儿。当方士窥测出俩人的意图时，便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

谶语的话术套路时这样的，算命先生会悄悄窥测你的真实想法，并替你说出心中的答案。当人们听到自己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时，大多数人自然会深信不疑。当然也存在着例外的偶然性，因此算命先生的话术往往还会加上一层保险，那就是运用玄学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话从正反两个方面都可以解读。

得到了“足下事皆成”上上签的结果，陈胜、吴广大喜，越发坚定了造反的决心。不过，他俩还有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方士说的“卜之鬼乎”是什么意思呢？他俩再想问时，方士却以“天机不可泄露”直接回绝了。确实，算命先生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再解释就露馅了。

陈胜和吴广带着疑惑回到了营地，他俩琢磨来琢磨去，望着阻挡在前方的洪水，百思不得其解。

卜之鬼乎？如何才能得到鬼神的启示呢？是这个意思吗？

这时一条大鱼突然在河里翻了一个浪花，这个场景突然触动了陈胜的灵感。他一拍脑袋，兴奋地对吴广说道：“我明白了！”

吴广一脸疑惑地望着陈胜。

陈胜手舞足蹈地解释说：“‘卜之鬼乎’不是向鬼神占卜的意思，而是像鬼神占卜的意思。如同那个算命先生一样，我们要卜之鬼乎。这是老天爷在教我们运用装神弄鬼在众人中立威。”

吴广恍然大悟，简直把面前的陈胜当做圣人看待，在他崇拜的眼神里，陈胜简直在闪闪发光。

俩人从算命先生那里不仅得到了启示，更得到了方法论，他们随即着手实施装神弄鬼的方案。按照陈胜的布置，吴广找来一块绸布，用朱砂在上面书写下“陈胜王”三个字，将它塞入一条鱼腹中。

行伍的伙夫在集市上买回一筐鱼做午餐，吴广将这条塞入帛书的鱼悄悄地混进鱼筐。在厨师进行烹饪的时候，果然如陈胜所料，他们看到了鱼腹中的帛书，大家都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恐惧。流言在小部分人群中间开始传开。

夜半时分，陈胜又让吴广潜伏到营地附近的一所神庙里，在夜间点起幽幽的篝火，并学着狐狸的声音不停地呼号：

“大楚兴，陈胜王！”

士卒们在夜里听闻怪叫，这个声音简直让人寒毛倒竖。人们惶恐不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靠近。没有人想得到，此时吴广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天天亮，狐狸显灵的消息已经传遍军营。陈胜所过之处，士卒们纷纷侧目，对他指指点点，显然人们对这个神秘的陈胜产生了敬畏之心。而一旁的吴广心领神会，笑而不语。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个屋檐下，你渐渐感到心在变化。”所有的铺垫都只为最后的行动。

这天晚上，负责押解役夫的县尉喝了点小酒，正准备休息，突然听见门外一片喧哗。于是他走了出来，只听见那个叫吴广的人正在对着士卒们大声疾呼：“秦法规定失期当斩，我们已经迟到了，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领队的县尉是个职业军人，他平日骄横跋扈惯了。当听到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蛊惑人心，他借着酒劲拎起皮鞭，二话不说照着吴广身上就狠狠地抽了过去。县尉一边抽一边咒骂众人：“你们这帮泥腿子活该杀头！”

这名县尉并不像刘邦那样富有同理心和高情商，他完全误判了当前的形势。吴广在士卒中颇有人缘，而且他勇敢地倾吐出了大伙的心声。此刻，人心全都站在他这边。

或许是酒精麻木了县尉的头脑，他对激起的民愤居然毫无察觉，他更没有看出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在被征发的士卒们眼里，这个手拿皮鞭的官吏已经化身为暴秦的象征，他的举动成功地点燃了几百人的愤怒，多年来积蓄的仇恨瞬间引爆了人群。

“杀了他！”人群中有人高喊。

吴广看到时机成熟，一把夺过县尉的佩剑，趁着他惊愕之际，对准他的心窝猛刺过去。另一名军官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阻拦，被伺机在旁的陈胜一跃而起，一刀杀死。

前几日的怪现状现在都得到了解释，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于是，陈胜站在这两个血淋淋的尸体旁发表了那个惊世骇俗的演讲：

“我们不幸遇到大雨山洪阻路，按规定已经迟到了，失期当斩。可是即使侥幸逃脱了杀头的惩处，因戍边而死的人也有十之六七。壮士不死则已，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领队押送的县尉已经被陈胜、吴广杀死，由于秦法连坐，这九百人个个有份，就是不想反的也被逼造反。于是，这九百名士卒纷纷推举陈胜、吴广作为起义的领导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敬受命！”

成功地绑架了大多数以后，陈胜的鸿鹄之志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按照之前商议的计划，陈胜、吴广打出那个看似荒谬却颇得人心的革命理由：楚将项燕要为秦公子扶苏复仇。起义军修筑起一座高坛，用被杀县尉的首级进行祭天。陈胜自封为将军，任命吴广为都尉，号称“楚”。

随后他们集结起九百多名戍卒和附近的老百姓，几千人统一裸露右臂为标志，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浩浩荡荡地向蕲县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