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不缺 第五十二回：绝计 4

宋玉此刻记起自己在河边洗澡的事。

那是四月的时候，虽说是夏天了，太阳也很烈;但河水还很冷。

但没有办法，唯一一件衣服已经穿了几个月了，是用几块死尸上剥下来的衣服乱裹起来的。穿得太久，非但臭，身体还痒得不行了，但衣服只有一件，只能洗澡。

正在洗澡，一队军人过来了，为首那个，以后才知道是靖王。

当时的靖王皱着眉头。叫道:“小姑娘，这里很多山贼，大白天在河里洗澡，不太好，快回去。”

宋玉大怒，站了起来。

那群人哈哈大笑:“原来这个小姑娘是小子。”

靖王回头一下，崔正跳下来，拿着他的衣服抖了二下，居然全碎了，只好苦笑。

“赔我的衣服！”

靖王道:“小子那里来的？——给他几件衣服——但没有那么小的。”

几个当兵的，把甲脱了，每个人脱了一件衣服给他。

靖王道:“我们是军人，谁身上都没有钱，等着，我们去抓贼，回来时给你点银子。”

宋玉也不知道自己会叫:“我也当军人。”

靖王哈哈大笑，那一队人全笑了。

靖王道:“看到没有，我们这一队五百人，抓三百贼，肯定有人死的，就是三千人去抓，也总免不了会死人。你看着他们，当军人吃饭没有问题，但过几天回来，肯定少几个人了，当军人容易死。”

宋玉从来没有考虑死的问题，对十三岁的他，为何要活着都没有想明白。

战争来得太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家人，自从有了记忆，就是要饭中活着，一直活到现在，每日在山野中，找各种吃的，担心各种动物。一直忍饥挨饿的活到现在，望着那一群说到死，仍然笑得很欢快的士兵，幼小的心灵，忽然间就有种莫名的胆气。叫道:“我不怕死！”

靖王笑了:“你为什么要从军？小丫头。”

“我是男孩！”

大家又哈哈大笑。

靖王道:“你是不是小丫头以后再说，为什么要从军？”

“我饿。没有得吃，没有衣服穿。”

靖王正色道:“如果是这样，后面有粮食。我留点给你，等我回来，给你十年的花费，反正贼人有钱。”

“我要从军！不要钱！”

“想要从军，得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靖王笑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宋国百姓，为了陛下。为了宋国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倘若没有地方去，到军队住二年，长大了自己找地方去，这么多人，不在乎你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当兵就是个死。”

就这样，跟着靖王了。那一回，见到许多死人;也见到，回来只有四百九十七人！而且有许多伤得很重，但活着的，却一点也不害怕，仍然笑嘻嘻的。

后来，得知自己没有姓，没有名。说长得像个小姑娘，就叫宋玉。

有一回，靖王问自己，为什么南宋国那么穷？主要是因为军人太多了，百姓的负担太重，但是，邻国虎视眈眈，军人少了又不行;主要是，宋国处于四邻腹地，别人经常欺辱。所以，不知道还要穷多少年，而粮食产量又太低了。

但只跟着靖王二年，自己没有走，靖王却被夺了军权走了。

也许靖王太会打战了，威慑四邻，四邻已伏，朝庭已经不需要他了。

然后，宋玉就跟着崔正，眼看着几万人的军队慢慢的拆散，也慢慢的知道，靖王为什么被夺军权了，因为柳国的一翻话，自己已经忍了十五年了。

靖王死了。

现在世子也快死了吗？

自己还要忍吗？

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宋国没有世子皇帝，邻国入侵，小世子为皇，还是上天派下来的吗？

吕执并没有拦着，吕执不在。吕执已经拦着自己好多回了，他也被打了三回板子，每回都见到他屁股上有血，好像昨天刚刚杖责三十，应该在床上还不能起来。

身为禁军统领，君父最后一道防线，他该死的！

自己是京城守备，也该死了！

李公公在。

他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视线之前。是皇上怜他维护太皇太后安全，也因年老了。

皇帝是仁慈的皇帝，念他忠义，允许他终老皇宫。

宋玉一行人跪着。

李公公向一个小太监说着什么，那个小太监张着八字脚就走进去了。

好久好久，那个小太监出来了，在李公公的耳边说着什么。

李太监冷冷的望着他们，好久才尖尖的一句:“候着。”

这回没有赶走了，宋玉双手前伸，趴了下去;也许，太皇太后让旧人见皇帝最后一面了。

后面的人也趴下去，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说话。

时间过得很慢，尽管他们的心跳得很快，好像过了一年那么久，似乎还有人在身边走过，是从宫里出来的。脚步很快，很轻浮。

肯定不是吕执，出来的人不会武艺。走路的人不会武艺，但谁也没有抬头。此刻，还有什么最重要呢？谁走出来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