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流离 第八章 君子远庖厨

翌日，雪霁，终见阳光。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则消息，让顾城整个人都感觉到不好了。

抬头看了眼日上半空的暖阳，再瞅了瞅没有烟火气息的厨房。

顾城脸色难看的盯着林长明。

“你说昨夜大雪，张叔家里遭了灾，一早就赶回家去了？”

林长明沉着脸点了点头。

顾城伸头看了看早已融化，不见踪影的白雪，略显无语的问道：“那府上其他人呢？”

林长明闷声道：“其他人听到大雪，都担心家里的情况，索性就让他们都归家去了。”

顾城看了眼林家三口，无言的望着林长明：“所以，现在家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眼见林长明沉默的点头，顾城拍了片额头，“那我们中午。。。”

林长明小心翼翼的说道：“要不，你来？”

顾城脸色不愉的看着林长明，“你是不是早就在这等着了？”

林徽茵脸色一变：“父亲！”

谁知林长明挥了挥手，打断自家宝贝女儿的话头，一改沉闷的脸色，笑眯眯的盯着顾城看：“呐，你是最喜爱美食的，如今张师傅不在，那就只能劳你动手咯。”

看着林长明那模样，笑的跟只偷了鸡的老狐狸似的。顾城又怎么会猜不到他心中所想呢？

顾城没好气的瞪了眼老狐狸，转身把这一家子人推出门外，撂下一句话：“等着！”

关上房门，看着整洁的厨房，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食材，顾城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看来是早有准备啊，这老家伙。

撸起袖子，挽了个刀花。

约莫一个小时后，浓郁的香味，让整座厨房布满烟火气息。

看着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原本对吃食没有太大欲望的林徽茵都忍不住喉头涌动。

闻着这些从未见过的菜式，但林徽茵毫不怀疑这些美食的美味。

眼前之人，真的是一位闻名天下，开一脉之先河的文人？

怎么就这么的不真实呢？

顾城绝对想不到，今日解锁厨艺属性，让他在女孩心中越发感觉到迷雾重重了。

倒的林长明，看着眼前的一桌子菜，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林夫人看了眼呆愣的女儿，笑容越发的亲切了。

“没想到，青辞兄的厨艺竟如此高超！”

林徽茵的这句慨叹也是林夫人心中所想。

顾城：“喜欢就多吃一些。”

林徽茵看着餐桌中间冒着热气的菜，愣了愣，这是鱼吧。

“这是岩烧鱼，算得上是我的独门秘方了。以火山岩制成岩板，能让这鱼火头均匀，外脆里嫩，配合上北平城八卦楼大厨秘制的辅料，其风味独一无二，你快尝尝看。”

“好。”

林徽茵拾著加了片鲜嫩的鱼肉，入口滑而不腻，一股浓郁的鱼香萦绕着，丝毫不见土味,反而有股岩石的味道夹杂其中，凭添一抹自然风味。

旋即，林徽茵美眸一转，看向这道‘岩烧鱼’旁边的另一道菜，晶莹剔透如玉般清澈，骨肉均匀如同玉树。

见此，顾城微微一笑道：“这是‘水煮白菜’。”

“水煮白菜？”

面对林家三人的疑惑，顾城语气中莫名的含着一种叹息，“是啊，这算是最常见的食材了，但是真正的厨艺，往往就是用最简单的食材做成的，并不是不是越复杂越好。”

化繁为简，技近于道！

此情此景，林徽茵心中突然闪现一句话：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虽然是中午，但那种氛围却是像极了黄昏时分，日落之前，金光洒满的院子中，一男一女，闲话家常的那种闲适之感。

顾城看了眼呆住的林徽茵，轻轻一笑，问道：“是不是感觉浮生便该是如此？”

嗯。。。

林徽茵眸中带着震惊和狐疑，他是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原来林徽茵适才心中所想的那句话，便是出自一百多年前清朝文人沈复的《浮生六记》。

《浮生六记》是沈复于1808年所著的自传体散文。但是到了民国年间，已经与原稿略有不同了。

清朝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的冷摊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后交给当时在上海主持申报闻尊阁的王韬，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

那时候都已经过了近七十年了。

因《浮生六记》，林徽茵曾一度陷入沈复所描绘的那种简单爱情之中。

这部自传体散文，可以说是沈复的回忆录。描绘了出充满生活气息的爱情，浮生啊，本就该如此，不是吗？

“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林徽茵仔细思量，难不成他还会读心术？

想到某个话本中出现的新鲜词汇，林徽茵的表情越发的呆滞了。

顾城见此，心中一突，原本只是玩笑话，不会一语成谶了吧。

林长明长长舒了口气，“你的手艺又进步了啊。”

林夫人亦是笑了笑：“都说君子远庖厨，没想到，青辞的厨艺竟然如此高妙。”

林长明笑着指了指顾城：“他可不是君子，所以啊，君子的那一套用不到他身上咯。”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做君子，多亏啊！”顾城吃菜的动作不变，随意的嘟囔着。

噗呲！

长这么大，林徽茵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不想做君子的理由，果然很顾青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林长明原本充满笑意的脸色，低沉了些：“看来这些年，你孤身行走天涯，所获颇丰啊。”

顾城抬眼眯了眯，“豁，当年可是你跟我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来着，怎么今日又感叹上了？”

林长明笑了笑：“是是是，你有理！”

终于吃饱了，顾城停著，饮了一杯清茶，唔，唇齿留香。

不在意的笑了笑：“厨艺这东西，最初的作用仅仅只是为了续命。发展至今，也只是在赴死这条路上不要走的太朴素了，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花样出来。”

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仔细想想，还真是，虽说自古以来便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但真正究其根源，还不是为了活命吗？

想想最初茹毛饮血的时代，上古先民们也是照样存活了下来。后来的钻木取火，以熟食替代生食，大大提高了人类的寿命。而最初的熟食，大概就是青辞口中所言的‘朴素’厨艺了吧。

“不过啊，青辞兄的厨艺确实分属顶尖！”

说完，林徽茵还俏皮的对着顾城竖起大拇指。

顾城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种宠溺的意味：“其实最初我也不会，只是练着练着，就自然会了。所谓远庖厨，人生于天地间，吃五谷杂粮以得活，怎么可能免得了烟火气，又不是要成仙。”

“有时候，在渺无人烟的山林、沙漠中，就得要自己想办法找到食物充饥，让自己能过活得下去。于是呢，各种蛇鼠虫蚁就成为了盘中餐咯。”

听到这话，林徽茵脸色一变，突然觉得眼前的美食不香了。而对面那似笑非笑的男人，今日的笑容格外讨人厌。

“我可没瞎说，在越南、印度这些丛林国家，还真有这些‘美食’存在哦。况且，人在绝境的时候，哪里还能想到所谓的‘君子远庖厨’？活着才更重要吧，人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说到最后，林徽茵发现男人的眼神黯然，情绪亦是低沉了许多。

林徽茵看着顾城神色虽然有些晦暗，但眼眸中并无太大的起伏，便知眼前这人，及时将自身情绪遮掩了起来。

心中蓦地一痛：他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