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徒儿没有不告而别 第二章

地平线上刚露出一点鱼肚白，还没来得及在夜里铺开的墨布逐渐染开，小镇里已经泛起了人烟。

“跑？”

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追逐，女子身穿一席蓝色背心，轻纱渐变色金丝帔帛，与胸口复杂精美的繁枝莲花刺绣图案遥相辉映。裙摆上随光线变化若隐若现的莲花银丝纹理和腰间的环佩铃铛，一副西域打扮。面挂轻纱，却能观之女子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

虽着一身衣裙，身手却半点不落下，前方那人随手扔出几道飞镖，女子双足一顿，一个旋转，飞镖齐数落在女子精美的裙摆上。

“嘶！”女子随意挑了一角，两三下一撕，一条华丽的蓝色纱裙便被撕成碎片。

“还是这身方便杀人！”没了裙子的碍事，露出一条粉蓝束脚灯笼裤。她从背后掏出剑，持剑由下往上挑去，挑开了前方那人的面试，见到想象中的面孔，冷笑：“果然。”

说完，刀锋忽而转向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被剑锋刺破喉咙。

剩下的那句，妖女在口中滞留，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不知何时，外面竟开始下雪，阳春三月，一场雪来的莫名奇妙。

“既然在此，何不出来拜见为师？”女子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的开口。

半晌，周遭没有一丝动静。

女子也不着急，从窗户上跳下，看准那人要跑，便抬手甩出几枚银针。

漫天飞雪中，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站立在风雪之中，头戴玉冠，英挺的鼻梁，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几枚银针准确无误的落入他的衣袍上。

慕宁朝那人走去，见到那人，不由感叹。与几年前相比，他已经从粉雕玉琢的孩童变成如今俊美无涛的少年。

看来这些年的伙食，的确好。

山谷里的风水养人，必不会让他香消玉殒。

不会陨，却会跑。

徒弟大了，不愿意待在山林中，要往外面的世界跑。

“见到师傅不出来拜见，倒是躲躲藏藏，不坑半句。你是觉得我不配管教你了吗？”女子玩味一笑，施展内力，收回了少年衣袍中的银针：“不过那又如何，银针在，谅你也不敢再逃。”

中银针者死，江湖上少有人能躲过她的银针，若不是她手下留情，这几枚银针怕是不只落在他衣袍上。

“慕宁，你蛮不讲理。除了用银针威胁我留下，你还会什么！”少年气呼呼道。

“慕宁？”女子敲了敲少年的头，威胁道：“为师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莫要大逆不道。”

“要你管。”少年理直气壮地别过脸去。

这小子，小时候还对她恭顺有加，喜欢跑她怀里撒娇，如今长大越发叛逆。

一年前，一声不吭从山谷离开，如今倒一脸气愤状。

“我不管？那谁可以管你？你是我养大的，幼鸟尚有反哺之情，你是这样报答我的？”慕宁冷声道，她这些年在山谷待久了，脾气越发好，若是以往有人改叛出师门，她一定会将那人捉回，折磨而死。

少年心虚的低下头，不住地摩挲着手指，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好了，我们来回归正题？一年前你为何不告而别？这一年你又去了哪里？搞成这幅鬼样子？”一年前这小子离开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如今倒变成病娇美人。

“我……”少年一改方才的心虚，又怂又倔地望着她，无比怨恨的瞪着她：“我出来娶妻生子！”

“哦？”女子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少年：“既然如此，你娶便是，我又不拦你？”

少年一瞬间仿佛泄了气，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娶便是？”

女子冷哼一声，呵斥道：“早说是为这，一年前你就该禀明我，我让你下山就是。”

“那我下山后，还回去吗？”少年隐隐带着期待。

女子冷冷瞥了一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不回来是想不认我这个父？”

“你……”被怼的不知如何还口，少年只能干声闷气，“你不是让我娶妻便是，我为何还要回来？”

女子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少年，“带上你的妻子一起回山伺候我呀，你走的一年中，连衣服都没人洗。”

少年气呼呼的转过身，决计再也不搭理面前的人了。

徒弟不听话，做师傅的只有担待着。徒弟这般不成熟，她也懒得再逗他，走到他跟前，一把拎起少年的手腕，把手按在他的脉搏上，凝神片刻：“你中了合欢散。”

少年眼角带着不自觉的红晕，急忙开口：“我……不是…我没有……”

女子好笑的看着少年，啧啧道：“如今你也大了，也该知人事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今日为师做主，带你去这里最好的花苑。”

少年用力甩开女子的手，气呼呼的往前面走。

……

“麻烦开一间房间。”慕宁扔下一锭银子，扫了一眼跟在身后，不愿进来的少年。

下一秒，少年听到她的话，惊奇中带着欣喜道：“一间房间？”

她点了点头，无畏道：“我睡床，你打地铺，第二日晨起起来伺候我梳洗吃饭。”

“你……我……”被这无耻的言论惊到，还为来得及反驳，便被慕宁拎着上了楼。

“慕宁，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那么的霸道刁蛮。”整理完床铺，少年气恼地坐在那里抱怨。

“呵。”慕宁靠在床沿上，冷声威胁道：“慕微之，你要是再这样叫我，我叫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你就知道威胁我。”被叫作慕微之的少年语气瞬间软了几分。

见她的威慑起了作用，慕宁满意的笑了笑，还是解释了一句：“现在不让你走，是在保护你。如今我出山了，江湖上要杀我的人比比皆是，而你作为我唯一的徒弟，必然会成为他们的首要对象，你只有跟在我身边，才没有性命之忧。等我解决完这些麻烦，替你解完毒，你要去娶妻也好，生子也罢，我都不拦你。”

慕微之怔怔的愣在原地，一时接受不了慕宁口中的“我都不拦你”，他涩然开口：“那你呢？处理完这些事，你……”

慕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秀美的脸上满是怨恨：“报仇雪恨，隐退江湖。”

“好了，你先歇会，我去外面探查一下。”说完，也不等慕微之反应，离开了房间。

少年眼睛闪过一丝困惑，望向女子离开的背影。

慕宁啊慕宁，你到底是有什么仇，五年之后才去报。

………

漫天雪地中，慕宁伫立在雪中，隐约看到一个人向她这边走来，白色的身影在阳光下绰绰约约，看不真切，恍如一抹凡人簇拥下的繁华锦绣，又像金泥与钴兰入画而不同的水墨调。

“你终究还是来了。”男子噙着一分笑意，看着面前的人。一身西域装扮，穿的极少，露出臂膀和肚脐，她丝毫不觉寒冷，神色未有改变。

“五年之约已到，我遵守诺言，取你性命。”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五年么，这么快？”男子略带有疑惑，“可我记得你去年便该来此？是何事耽误了你？”

“念往日情分，特留你一年性命罢了。”说完，从衣袖里甩出银针，直往男子心口那处逼去。

男子不过一挥衣袖，短短片刻，银针悉数落在地上，他望向慕宁，悲天悯人的眼眸似有不舍，只是不知是对自己性命的不舍，亦是其他：“你已失约，我这条命不能给你。”

“失约？”慕宁冷哼一声：“不过是怕死之徒，还敢拿这借口堵我。”说完从背后掏出剑，迎面与男子对战起来。

她转动手腕，手里的剑随着她的动作，向男子猛然刺去，出手又快又狠，剑风凌厉，呼呼作响。

男子施展轻功，身子轻轻一纵，嗖地蹿起丈余高，无奈道：“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我传授你的，用剑岂不是更没有胜算。”

“胜算么？”说完，勾唇一下，原本冷若冰霜的气质骤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我从无败绩。”

男子眉心微蹙，察觉到体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在慢慢盘踞，似乎快要喷涌而出。

“这是什么？”男子带着疑惑，如出生的婴儿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合欢散，特意为你备下的，我的好师尊！”

女子离开的毫不犹豫，仿佛取他性命并不是主要目的。

这个时候，他身中奇毒，她恰好可以一刀了结他，可她并没有。

这是为何？

不时，胸口处一阵胸闷，心口传来阵阵疼痛，男子将手放于胸口，触手一片湿腻，低头看去，只见从心口，早不知何时被什么利刃划开，正有汨汨的鲜血不住从伤口里涌出来。

鲜血早将他身上的白衣染透，扑簌簌滴落在血地中，一片嫣红，红艳夺目。

突然间，他吐出一口黑血，胸腔里的那团气终于顺了下来。

五年的时间，她的功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几枚小小的银针，竟伤他自此。

一只信鸽从天上飞来，落在他身边，簌簌地拍动着羽毛。

他从鸽脚取出信，慢慢展开，只有两字：“速归！”

★

“慕宁！”见到慕宁威胁的目光，慕微之不情不愿的改口：“师傅。”

“乖徒儿。”慕宁眉角弯弯，笑吟吟地掏出一串糖葫芦扔给面前的小徒弟。

慕微之见到糖葫芦，乐呵的一把接过，忍不住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立马直击味蕾。

见小徒弟鼓着腮帮子，吃着正开心，慕宁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长大了，不比小时候闹了脾气，我还拿着糖葫芦来哄你。日后听话些，知道吗？”

以往这个小徒弟每次一闹脾气，她就带他去集上买一些糕点吃食，他立马乖巧的拿着零嘴，乖乖巧巧地唤她师傅，逗得她心花怒放。

慕微之吃的正开心，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垮下来，连嘴里的糖葫芦也不香了，将糖葫芦插在桌上，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无奈道：“慕宁，我不是小孩子很久了。”

慕宁满不在乎的拿起那串糖葫芦，张嘴咬下一颗糖葫芦，裹着糖的山楂酸酸甜甜，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那又如何，还不是要喊我师傅。”

“哎！！你吃我的糖葫芦干嘛？这是我吃过的？”后知后觉看见慕宁抱着他吃过的糖葫芦在哪里啃，慕微之尖叫出声。那山楂很大一颗，他只咬了一半。

对他的一惊一乍感到不满，“大惊小怪，我们什么时候不是同食同寝？”

想起小时候的同食同寝，慕微之脸瞬间红了一半。

雪还在下，阳春三月，不见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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