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今天又是我为后代擦屁股的一天。
谁愿意主动来往生堂?
更何况大过节的,谁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讨不吉利?
于是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在推销生意时又一次毫不意外地被赶了出来,我作为唯一一个有空闲时间的打工仔赶紧上门道歉。
我当然知道我这个曾曾曾……不知道多少个曾的远房外甥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拿到神之眼,胡氏一族也确实比常人更容易看透死亡并接受它。
但这并不代表一般人可以,还是在璃月。
说的好听些,胡桃是因为在不合适的时机宣传生意失败,但如果不好听些就是自讨苦吃。
其实胡桃差点被人家乱棍打出去,不过正在巡逻的阿烈及时把她拽出大门送回了往生堂。
“像你这样的人不会不明白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定律,时候到了生意自会上门,用不着一家一家推销!”
在提着礼盒拉着胡桃上门道歉后,我发现我渐渐成了当年我最讨厌的样子,那就是在小辈耳朵旁絮絮叨叨。
“那你现在呢?”
她突然收回了飘忽不定的目光,眼神定定地看着我,我们互相倒映在对方的眼瞳里。
“邵韶这个人,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存活于世间的?”
倘若我从生时一直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我自己就得考虑要不要跳进炉子里往生了,但问题是出在我身上的岔子太多,又经历了一堆破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了。
胡桃到霄灯摊子旁蹦哒去了,我想了想,还是去决定去找阿烈。
木板门突然被人在外面敲响。
我浅浅应了一声边去开门,“就来——”
“阿韶今天……方便和我出去走走吗?”
哎?
我没想到阿烈在我找他之前就找上了门,我同样也没有想到,他说的“出去走走”要走那么远。
所以我们站在琉璃峰顶,看着眼前人力不能达到之伟境。
天气很好,阳光驱走过度的寒意,举目远眺,五百年前我们日日夜夜看过不知道多少遍的风景在面前又再度展开。
五百年过去,深渊入侵者没有了,他的千岩兄弟没有了,战场已经不是当年的形迹。
但是巨渊仍是原来的样子。
白云悠悠地从脚下升起,在头顶的蓝天上飘来荡去,五百年前,他凝视着这片土地的某天,它们就在他的身边。
我没过去打扰他,左看右看却发现了一个熟人。
钟离先生。
好嘛,不和我一起去给堂主收拾烂摊子敢情是人就不在往生堂,来这回忆过去了。
我正准备当做没看到,谁知他在对面山头上冲我们俩招招手。
我只好拉上阿烈硬着头皮往过走——没办法,毕竟钟离先生明面上还是我们客卿,但不拉阿烈过去又不太合适,但阿烈好像没多大意见,顺着我的力气和我一起走过去。
“啊……钟离先生。”
我僵硬地打招呼,毕竟我们都不是能够出现在未来的“肉体凡胎”……啊不对,我已经不是了。
这样看来我们算是违背契约了吧?在契约之神的面前……
完蛋。
也许是看到我不知道往哪里搁自己的窘迫样子,钟离对我笑笑,问出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不知二位可曾听过含懋之名?”
我搪塞到完全没听说过,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得体的回答。
“……这样啊。”他略略低下头,仿佛又变成了五百年前那个不苟言笑的客卿。
他对这样的回答毫不意外。
“罢了,终究是一触即碎的光影?,”钟离恍若无事发生那般,微笑着冲我们摇摇手,又对着阿烈说,“今日为汝之生辰,安心享受为妙。”
之后我才明白,钟离先生没说出口,想为我补上的后半句是“终被污浊的命运。”
“说起来,”阿烈唇角含笑,“岩王爷他老人家居然不打算换一个身份现于世间。
确实……等等?!
不会吧,你和我说过的贵人,那个力排众议说服你舅舅让你去参军的那位贵人……
搞什么,原来你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吗!
亏我还在心里想着要怎么把你糊弄过去,早说你早就知道了嘛。
“……谢谢。”
他的声音被风送进我耳朵里。
阿烈稍稍向前迈了一小步,现在从他站立的地方能看到悬崖峭壁上开着的琉璃袋,峡谷的风里带着翻腾的雾气。
我看看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年少有为的将军眺望着远方的黑暗,在五百载不变悠悠的白云之下,看着同样的一片山。
时光像是早春的山风,终于从五百年前那个凉意渐起的秋日吹进了今天。
H.?
今天是我的生日,在大部分璃月人眼里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若不是帝君提起,我几乎要忘却这个让我失去父亲的日子,毕竟我出了名之后他才找上门来。
我有时会想,如果舅舅没有听从化身凡人的帝君的劝导,没有进入军队的我,人生是否会和现在不同?
那样的我还是我吗?
我在立下战功的过程中找回了少年乃至童年时期失去的东西,但后来征战四方已然成为自己活着的意义。
直到某一天。
帝君那样的命令还是第一次见。
“死守层岩巨渊。”?
我收到命令后就离开了这座养了我二十四年的城市——好像也不太对,毕竟我在军队里待的时间明显多些。
璃月没有离不开谁的道理,三千两百年间从来都是如此,所以我要接受每一个人随时离去的可能,包括我的兄弟们,也包括我自己,甚至包括帝君。
包括我的青梅竹马,那时她还不是维系家族后用完即抛的弃子。
那是个萧索的秋日,我装作第二天我仍然会待在璃月港,装作没有闻到她身上那股肉体腐烂的味道,坐在床沿上怒骂她那把她抛下的好友。
那是个凉意渐起的秋日,我在军士们对战事的抱怨中收到了她寄给我的信。
那时层岩巨渊第一次下雪,队里的伤亡率正式过半。
那时我亲手送走了不少兄弟,如果他们还能听懂我的呼喊,还能被我称为兄弟。
那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只感觉身体被封成了一块坚冰,关押在地下深处,常人断不踏足之地。
“为什么帝君不来帮我们?难道他老人家愿意看着我们遭罪?”
帝君……?
神明终会逝去,那些事就交给后人想吧,如果一切灾厄都要依靠神明来解决,凡人的存在就没有了意义。
我们保住了未来,暂时。
这是我们作为凡人能做的事。
阿韶那时候给我的信里标注了所有她看到的信息,有用的没用的,我知道那是她给我的宝贵情报,用她所剩无几的生命一点点抠出来的。
即使我还是免不了成为光杆司令,她仍旧帮了大忙。因为她,我们得以免遭出师不利的被动局面,真要到了那种时候——本来对抗从未见过的魔物就是难事,如果因为敌人的特殊而自乱阵脚,死守巨渊这一战略目标也就无从谈起。
所以我终于在今天说出了那声迟到的感谢,虽然确实太迟,但好歹她收到了。
“不……不如本仙这就去先镇压了璃月港,再等群仙毕至——”
厌恶某个族群需要理由,同样也需要动机。
“时常会将「契约」抛之脑后,又极善混淆黑白。”
既然凡人不堪,此等卑贱如蝼蚁的群体,又如何能做到消灭契约之神?
既有隔阂直接前来缴杀便是,何必口出自相矛盾之言,难道脱离凡尘的仙人也要学会人类的恶不成?
将整个群体与个体混为一谈,不愿面对自己内心的卑劣,以仙人自称便自认为高于凡间?!
说是人治,璃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也确实在各个场合见证了留云借风真君糟糕透顶的交谈能力,但我对她始终没有好感。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差点把自己家乡镇压的仙人有好印象?
生日当天碰上她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所以我垮着脸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那只鸟表现出的神态让我着实乐了。
凡人不表现出对你的尊敬还不习惯?
“你别这样啊,我们受志琼之托刚把你带出来,你怎么一副马上要去找留云借风真君来算账的样子!”
“那个女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那两张异国面孔劝了我好久。
……我怎么又想起去年海灯节前夕的事了。
所以我去找阿韶,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去找找当时保下璃月的凡人。
……哪怕是去看看那片地方也成。
S.
当我知道我青梅竹马二十一岁生日当天拒绝成为摇光星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蒙的。
“摇光星是开阳星的外甥”本来应该只是普通的消息,但因为舆论中伤,整件事的方向莫名其妙就让他变成了“沾清带故的关系户”。
“为什么?”
“……我不想让舅舅也被扯进来。”
这个笨蛋,七星人选向来唯才是举,舆论主流就是真的了吗?
“你不会明白的。”
居然往我心里捅刀子!我又气又急,叫他的本名:
“霍卿!”
你难道不清楚这么做只会让他们叫的越起劲吗?
什么时候你也成了这一副身居高位者的样子?我们两个的距离就该被时代越冲越大吗?
“……”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流出些奇怪的情绪,但他脚步没停,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但不得不说确实在情理之中。
即使只是为了避嫌,这样的做法也是应该的。
因为成为七星也不一定是好事——这件事是我后来才悟到的,但当时我仅仅想到了让他拿回他该接受的荣誉这一方面。
而且他从未变过,他骨子里永远是那个热血的、年轻有为的将军,为了他想守护的这片土地,如果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与仙人甚至神明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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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会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仙人们并不是高高在上,能够抛弃一切情感。
从去年的海灯节开始,节目增加了以往没有的音乐,除了枫丹的音乐家以外,还多了一道悠悠的琴音,旅行者告诉我那是一位仙人怀念自己逝去友人的作品。
他们怎可能没有凡人之情,故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帝君遇刺的消息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换我的话,对于最有嫌疑之人,我的反应可能和那个白色的鸟仙人差不多。
不会换位思考,那我与被我鄙夷的人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前两天做了点天枢肉送到奥藏山,想要表达我对仙人产生错误看法的歉意,真君大概是吃人嘴短,没有像我想象中一样拿喙啄我,甚至还和我分享了那位名为“归终”的友人的故事。?
啊,现在想想,归终作为仙人居住在归离原,原先是多么让人向往的地方啊,如今却只余荒野。
也许帝君以前曾想修复那里,可归离原大半土地已被水淹,第一次修复工程又因为主负责人贪污公款而不了了之,只得暂时作罢。
对于凡人而言,失去友人的影响会辐射到之后的整个人生,甚至一辈子的愿望都要寄托在这件事上。
我不止一次试着去找过他们,哪怕是在尘埃落定的如今。
也是,我怎么能找到被摩拉克斯轻易毁灭的凡人呢。
……毕竟,无论有没有神之眼,我们对于神来说都不重要。
我坐在院落里的石桌前,正想出去买点东西就撞上了熟人。
如果要在世间七国选出最特别的国家,绝对会有一大批外国人毫不犹豫地选择璃月。
在国家之间的交流已经无可避免的情况下,仍然流传着一套独立出的传统历法并和七国公历共同使用,这种独特的环境就足以让一大群外国人头大了。
例如受阿韶邀请来璃月过节的医生密特拉斯。
“那个……run是什么意思?”
同行前来璃月取材的画家佩伦略略低头看过来,四目相对,我们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是“闰”啊医生,不是跑步。
“……比如闰月这个词,璃月历法规定三年一闰,五年两闰,十九年七闰,每逢闰年所加的一个月叫闰月。闰月加在某月之后就称闰某月。”
我翻开他随身携带的那本四指厚的大词典指给他看——用“ruang”查当然查不到。
毕竟这种东西确实很难用个人语言来解释。我看着那两人费解的模样,去烤吃虎鱼摊上买东西了。
以前我在某次获得大胜时正撞上我的生辰,于是我将帝君赐予的酒倒入军队的水源处想和他们一起分享?,居然还有人嫌太淡不够味。
你是不想干活了吧?我赏给带头起哄的一个收过力道的爆栗,咱们是军人,等你以后不当兵了喝到睡上三天三夜我都不管你。
提着新买的一坛竹叶青路过云瀚社时,我听到了不完全陌生的唱词:
……
手中玉爵重千斤
似看见丹砂崖下碧血染
五千将士尸横陈
若阳将军因含笑
此酒当饮第一唇
似看见天衡山下鏖战急
疆场上千军怒吼万马嘶鸣
旌旗蔽日
直杀得地暗天昏鬼神惊
血流成河淹马蹄
尸堆如山满谷横
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朽
几曾见疆场白骨留下名
手捧玉爵违圣命
酹酒黄土祷英灵*
……
这让我想起了我在遥远的过去曾经抬头可以看到的夜空,那时候大多数人都认为每一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
其实彼时我大不信这个,我见过那么多人死亡,那么多惨剧,天上却不见落星如雨。
……已是第二天,新年子时。鞭炮烟花齐放,整个璃月港一派热闹景象。
虽然现在我照样不信,但我还是奢望告诉他们,这是璃月现在的佳酿,以前我常常因为怕误事限制你们喝酒,现在你们可以想喝多少喝多少。
杯中的月光与天上之辉无二,于是我朝星空举起杯子,装作他们一个个都过来和我对碰酒具。
敬同袍。
敬兄弟。
敬英雄。
我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杯中物一口饮下。
————
S:邵韶
H:桓烈
*戏曲部分有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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