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行侠传 第一章 天涯何处

楼九千是个普通人，出生于襄州来鹤镇，虽说过的不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倒也算是丰衣足食，少时，父亲送他和妹妹一起去镇上最好的私塾听书上课，指望兄妹俩懂点算术，将来长大了能继承自己这点家业，他却流连于街道口留着山羊胡的说书人，时不时撇下妹妹，逃学去听书，每每被娘亲抓住，便少不了一顿毒打，而他的妹妹看着哥哥的惨样总是躲在娘亲身后咯咯的笑，皮糙肉厚的楼九千只会在娘亲刚打几下的时候扯开嗓子嚎两声，因为他知道娘亲舍不得下狠手，听到惨叫，力道便消去好几分。

十岁那年，楼九千早早的溜出了私塾，去往街口听说书，远远望去，已经围了一圈和楼九千差不多大的孩童，圆圈中心正是那说书人，虽说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但是隔了很远便听见那老头儿洪亮的声音：

“话说那离盟主一个飞爪钩住那墙头，双脚一跺，便飞身进了那东郡王府......”

故事还没说完便有稚童打断了他：

“小胡子，不讲这个，你昨日讲过了，莫不是你没故事讲了吧？”

小胡子老头打量了下人群，找到了说话的人，旋即笑骂着：

“楼家小娃娃，怎么又来我这听书，不怕被你娘亲给捉了回去吃一顿竹条炖肉？“

周遭听说书的大抵都认识楼九千，纷纷笑了起来。

“呸，我娘亲可舍不得打我，你这个糟老头再说，拔掉你几跟胡须！”

楼九千作势要拔，小胡子老头佯装躲了躲。

随后，小胡子老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胡子，眼珠子一转，又给下面的娃娃们讲了太白掌门风清扬血洗祁连山的故事，荡气回肠，豪气冲天，听的楼九千入了迷，再回过神来，已是傍晚。周围的孩子或是被娘亲领走，或是自己肚子不争气，早早的回家吃饭去了，独留楼九千一人。老头儿见状，忍不住打趣道：

“噫，楼家小娃娃，怎么你娘亲今天没来把你拖走，莫不是不要你了？”

“臭老头子，信不信我真拔你胡子！”

楼九千奋力的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再次试图拔掉老头儿的胡须。

一老一小打闹之间，从远方走来一人，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在夕阳的映照下好似喝醉了酒，小胡子老头被一股味道刺了鼻，收起笑脸，眉头紧皱，同时将楼九千护在了身后，那不是酒，是血腥味。

“咦，这不是山上的道士嘛，怎么在这儿，他身上是什么？”

楼九千躲在老头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清了来人衣着，那正是真武山上的一名道长。

等那人走近，老头急忙过去搀扶，那位道长用满是鲜血的手掌，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小胡子老头的手，说道：“魔教入侵，山门被袭，师叔速回......”

随后便咽了气，留下面色凝重的小胡子老头和惊慌失措的楼九千。

浩武三年，皇帝御驾亲征，抵御外敌，边疆连连告捷，怎料蛮夷私通西域武林，驱使魔教入侵中原，天山旁，秦川太白剑派首当其冲，因事发突然，损失惨重，小剑魔公孙剑在斩杀三位魔教天尊后力竭不敌，被围杀陨落，太白掌门风无痕取沉剑七柄，命长老组成太白剑阵，那一天剑罡满天山，寒风过峰亦无痕，魔气荡然无存，与此同时，各大门派也均被入侵，深处腹地的唐门更是有数位资历匪浅的长老叛变，动用机关术杀害同门，反而长年驻扎与边塞的神威堡损失最小，几乎没有多少战斗，山门遭袭，百姓被屠，彼时的中原武林因青龙会解散后争权夺利，得知消息后才慢慢停止了各自的勾心斗角，在水龙吟盟主唐清风的建议下成立天峰盟，组织侠义之士反击，然仓促间成立的联盟人心不齐，各怀鬼胎，结果未能有效阻止魔教的步伐，皇帝听闻，龙颜大怒，班师回朝，以铁血手段镇压魔教，安抚百姓，休养生息，于九华山巅设天下第一帮，以监中原武林，再做宏图。

真武门派长老李常然，在魔教入侵真武那一天，在山脚的来鹤镇上救下了商人楼万里一家，返回山门，帮助同门斩杀魔教无数，几天后，李常然从山脚带回了一个孩子，收为弟子，很多年后，楼九千每每想到此事，便嘟哝着当年师父对他说的话：

“襄州烽火漫，中原狼烟起，，小娃可愿随我去那云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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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武八年，真武山上。

李常然一手持佛尘，一手背在身后，双目微闭，悠然自得，对面的楼九千倒是蓄势待发，身着云海摄踪袍，背负鎏金玄黑剑匣，右手握住匣中巨剑，双眼紧盯着李常然。

五年时间，楼九千已从一个懵懂少年，摇身一变成为八荒弟子。

李常然慢慢的睁开双眼，楼九千当即挥出一道弧线，剑罡外露，剑气直逼李常然。

“力道十足，不过，也只是力道罢了。”

李常然微微侧身，便躲了过去，低头看了看被剑气蹭掉的几根佛尘毛，李常然对楼九千喊到：

“和光同尘是给你这么用的？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五年，你只做到了中间两句话，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啧，臭羊胡子。”

楼九千嘀咕了一句，立马被他师父听见。

“你怎么不大点声，没吃饭啊？”

楼九千不再言语，巨剑插回剑匣，将手握住匣中另一把细直长剑，双腿弯曲，下一刻，以离弦之势冲向李常然，双方距离瞬间拉近。

“小子速度可以，但是你这道生一剑动作太大，你能接近谁？”

在楼九千近身的一瞬间，李常然周围升起一个圆形气罩，任凭楼九千如何使劲，也动不了分毫，片刻后，气罩炸开，楼九千被弹飞好远。

李常然挥了一下佛尘，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然而远处的楼九千凭借着迎面而来的风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冲来。

“和光同尘，但是从哪来，我怎么看不见？”

没时间想更多了，楼九千急忙将剑横挡在前。

“叮”

巨剑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楼九千双手被震的发麻，快要握不住武器，还没反应过来，师父李常然已然贴近自己，拿着佛尘顶着自己的脖颈：

“和光同尘与道生一剑二者相辅相成，可欺身于无形，你用剑过于刚猛，多余动作太多，浑身破绽。”

楼九千看着师父笑了笑，从袖中抖出一缕黑色。

“这是……玄墨，你要凝墨成影？”

旋即，黑色的墨水如同有生命一般凝成了人形，但是下一秒变被李常然佛尘一挥，又碎成了点滴墨水。

“喂，臭老头，我好不容易凝成的人形，你就给我打碎了？”

“胡闹，按照你这凝形速度和质量，门里随便哪个小师弟唾个唾沫都能给震碎！”

李常然嘴上一通批评，可眼里满是惊喜，真武门派讲究阴阳调和，天人合一，驱使体内阴阳二力如驱臂使，可是楼九千这小子，霸气外露，过于阳刚，入门五年，李常然也只能教他不怎么需要内力调和的和光同尘式，道生一剑，还有他一学就会的归玄。至于真武弟子人人都会的，易上手的驱影，在他这反而成了最难学成的招式。

楼九千虽嘴上还在不停嘟哝，心里还是接受这次比试结果的，默默将剑收回剑匣。

“臭小子，为师不白骂你，你既然能凝形，今天为师就再教你三剑，看好！”

李常然挥动佛尘，左斜右斜各划了一道，脚步随着手臂挥舞而滑动，最后再向前刺出，看起来十分软绵无力，随后，李常然身形忽的往后一退，原地徒留一团黑色人影，用力挥动佛尘，由下而上挑起，大理石作的地面竟被这一柄佛尘划开一道凹槽。

“老......师父，这是怎么做到的！”

楼九千眼睛一亮，急忙将未出口的老头儿咽了回去。

“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先后相随，恒也，是谓道法自然，这三剑看似软绵无力，实则是为了调动你体内的内力，以助你更快的驱影，内阴为主，攻为次之。”

李常然挥动着佛尘，一板一眼的给楼九千解答。

“说的好，弟子不懂！”

李常然捏碎佛尘木柄，将其扔向楼九千。

“去，静心咒道德经自己选一本抄去！”

“我快抄吐了，师父，要不然你用这佛尘抽我算了！”

楼九千毕恭毕敬的将断了柄的佛尘递还给师父，满脸谄笑。

“抄吐了你都听不懂，我看是没抄够，快滚！”

楼九千屁颠屁颠走后，一位老人从远处走来。

“常然啊，今天九千表现超乎你我预料啊。”

“掌门谬赞了。”

李常然拱手作揖。

身为真武当今的掌门人，张玄存，挥了挥手，示意李常然无需多礼，随后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

“当年你带他上山，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桩善举，救人于水火，顺水推舟而为之，现在我怎么感觉是你自己早早的看中了他呢？”

“哈哈哈哈，不愧是掌门，老夫我漂泊大半生，无一子嗣，楼九千这小子正对我胃口，我就当白捡了个孙子，岂不美哉！”

“可你这孙子，还能在这真武待多久？”

李常然没有说话，又闭起了双眼，他自己也不清楚，当年收他为徒，是楼九千自己要求的，如果可以，李常然更希望楼九千还是那个每天来听自己说书的小屁孩，在山脚底下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无病无疾，然而当年：

“我娘亲，我爹，我妹，还有我，今日得以幸存是因为我碰到了你李常然，”

楼九千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但是这天下还有多少个今日的楼九千，他们都能碰到李常然吗？！”

“恳请道长收我为徒，我要做天下人的李常然！”

很显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楼九千是绝不会一直待在这漫漫云海的真武山上的。

李常然再次睁开双眼，缓缓开口道：

“天下这个词，太大了，老夫可担不起啊。”

张玄存看了眼断掉的佛尘，笑道。

“你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自然担不起，五年前的魔教入侵，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八荒各派不问世事，江湖武林争权夺利，才让魔教有了可乘之机，但是新的种子，也在新的一代人心里发了芽。”

“那真是焉知福祸咯。”

张玄存继续说道：

“太白剑派经过几年的修养，风清扬打算重开沉剑大典，来回估摸这有小半年，我可跑不动路了，就让九千替我们去一趟吧。”

李常然挠了挠头：

“小半年也太短了，不如再让兔崽子顺路，去趟京城帮我们买点吃食？”

“这可不太顺路咯，九千那功夫你能放心？不过正合我意。”

张玄存似乎故意问出了这一句。

“一般人习武入门最好是五至六岁，九千十岁随我上山本就差了他人一大截，短短五年就有如此武功，天赋已是上乘，要不是这小子性格刚烈，除了那些经文，怕是我早就没什么可以教的了。”

李常然说到这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再者圣上自魔教入侵后设立天下第一帮，江湖风气被整顿了许多，不说别的，杀人夺宝这种事已然少了许多，此次让他去京城，也正好跟那位小师弟表明我们真武的想法。”

两位老人在太极广场相视而笑，一个抚着自己的花白胡子，一个抚着自己的山羊胡子。

...

京城，丞相府。

“什么，皇上起草圣旨征调粮草，欲再出兵？”

“回丞相，这是陛下亲口让我转告于您，他还说......”

被称为丞相的男子，从墙上取下一柄长剑，用袖口擦拭。

“继续说。”

“陛下还说，若是丞相明日配剑上朝，则大可不必，太子及冠，已能监国，望丞相辅佐！”

“哼，备车，随我去一次天下第一。”

“领命。”

......

江南，青岩山。

一位姑娘在花丛中走动，如蝶般采摘花瓣，远处的树上，一位少年背靠树干，痴痴的看着，对着姑娘伸出了手掌，又放了下来，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在花间来回，或踱步，或旋转，好似她才是其中最艳丽的一朵，一直到晚霞烧红天空，少年才对她喊到

“师父，该回去了！”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师父，叫我红竹！”

姑娘小跑至树下，将怀中一朵花扔向树上的少年。

少年接住花朵，笑了笑。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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