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行劫 第六十一章 谶言

檀繇：“天道谶言，岂能胡说？天道就是规则，三界万物全部都要活在规则里！你不尊天道，不守规则，小心受到天谴！”

晗璋心头一动，觉得这话似曾相似，连同檀繇说这话的神情，都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冷笑道：“檀繇宗主早死多少年了！你凭空冒出来说自己是就是了吗？拿这种危言骇世的话来吓唬谁呢？”

檀繇脸色一沉：“你最好把你以往那些臭脾气收敛一下！不要到我面前来犯混账！”

晗璋目光中狐疑之色大起，突然他一声招呼也没打，自掌心凝出一团真元，立刻声势浩大的朝檀繇推去。

潜渊阻止不及：“晗璋！”

那团真元行至檀繇面前，他的手一抬，打出一副圆盾。晗璋的真元撞在上面，激起巨大的气波轰然散开，左近山川一齐发出震荡。晗璋居然被自己的真元反弹，撞得飞出去。

没等潜渊相救，晗璋忽觉身后横生一股力量托住了他，晗璋原先发出的真元本已衰微，此时却焕出新机，绽出万道光束，一把撕开了檀繇面前的真元盾，仿佛破开了一层面具。

来人收住手，道：“原来你是负子！”

第六十一章谶言

随着真元被化解，檀繇的脸皮如蛇蜕般被剥落，一张布满沟壑的面庞浮出水面，苍老的五官上，红红的酒糟鼻头格外醒目。潜渊与晗璋都为之一愣，自然认得，此人便是从前在轮回宗看管天禄阁的负子！

负子看向来人，面色一凝：“你竟然还活着？”

方才助了晗璋一臂之力的那人，正站负手在几步开外，一身素衣，形容萧索，神情一如既然的木然淡漠。

潜渊一见，当即上前拜见：“避尘前辈！”

“冥主！”

“发生了什么事？”

四道身法倏然赶至山巅。晗璋与负子方才交手，动静太大，将原本留在书洞中的四魔也招来了。等他们来到近前，看清眼前景象，也是一愣。

晗璋的一双眼睛一刻也没从负子身上移开。太岳境封山之后，他与负子一路从玄武州辗转到天机阁，又随他修习道法，相处时间不短，对于负子可谓熟悉之至。他先前就是对此人产生了怀疑，才出手试探。然而如今猜测落到实处，晗璋的疑惑却更深了：“你不是在天机阁，被孤月杀死了吗？”

原来的负子满身都是颠倒酒意，如今眼前这人却精悍矍铄：“孤月那点道行岂能杀得了我？被她杀的人是真正的负子。”

避尘元君：“那你又是什么人？为何对混沌之事知道得如此详细？乔装成负子，逗留在轮回宗那么多年，又意欲何为？”

潜渊目光朝避尘元君注视过去。

负子含笑：“负子这个老头的身体，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该羽化了，要不是我，他焉能活到这个寿数？我假借这副皮囊守在轮回宗，自然是有我的用意。至于混沌，想当年你与九幽冥主遇上的那些难题，还是是我为你们指点迷津的，你都忘了？”

避尘元君：“当年我构思克制混沌的阵法之时，在几个关节处百思不得其解。是你无意弄混了几本书的名目，让我茅塞顿开。原来那时你并非无意，而是成心诱导。你究竟什么来历？”

潜渊听到此处，脸色渐变：“等等……你们……”

负子断然道：“我乃天道的化身！”

避尘元君微微蹙眉：“天道？”

“天行有常，道生万物，天道是万法自然。平衡三界，镇守乾坤，是为天道之责。”

“为什么要潜入轮回宗？”

“轮回宗是天命所归。”

说着，负子拿目光分别看向潜渊与晗璋，“一个身负混沌的九幽冥主，一个注定堕魔的九州人圣，三界未来的命运系于他们两个人身上。孤月私欲太重，在适当的时候需要有人拨乱反正。想当初孤月一心觊觎混沌，若不是我设法把九幽的人引来，潜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冥主之位。”

晗璋闻言：“什么！你把九幽引去太岳境的？”

负子点头：“是我在小天界里放出了帝鸿，导致混沌撕开太岳境的五行封禁。孤月害怕混沌之气泄露，急于要在迎神谕大典上献祭混沌，也是我篡改了她的阵法，让她未能如愿。”

晗璋怒道：“原来是你惹出了九微火，烧了太岳境！”

负子：“小晗璋，你能成为人圣也多亏了我。要没有我一路引导，天机阁又怎么会发现你呢？”

晗璋冷笑：“这么说所谓的天道化身，就是四处捣乱，挑起事端？那个什么天道谶言，也是你胡诌出来的了？”

负子面色一正：“胡说！谶言乃是神界下传的金科玉条，不容诋毁！先有了天道谶言，才会有后世因果，有了因果，才有你我！哪怕过程变化万端，结果却已成定局。所以我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告知你们解决九幽崩塌的办法。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负子最后一句话，指向了避尘元君。

避尘元君淡淡道：“九幽一旦崩塌，三界其他人也无法幸免于难。我隐遁九幽，只是为了完成此事，如今也没什么必要掩藏身份了。”

晗璋此时终于也听出了他这话的不对头之处，潜渊忽然走上两步，逼视着避尘元君：“你……你到底是谁？”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避尘元君转了个身，一道幻影从他头顶掉落，在避尘元君那永远木然呆板的神情之下，藏着另一副清隽的眉目，五官与方才负子假扮的檀繇如同复刻。但细看之下又迥然不同，避尘元君那一身超然物外之气，是负子如何刻意模仿，也无法比拟的。

九幽四魔和晗璋一时都呆了。

“这……怎么回事？”

避尘元君——也就是真正的檀繇，朝潜渊看去：“地火岩异动出现时，我就知道是九幽崩塌的前兆，所以才拿着九幽冥主留给我的钥匙来到这里，想寻找几样有用的图阵，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你和九幽四魔也会来此，我只好暂避。方才负子他说的没错，要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的确需要你以身献祭，重塑九幽气象。我原本是打算亲自去找你说，不过你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也好。”

潜渊面无表情，逼视着避尘元君：“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从你引导我控制混沌之力的时候，就已经在做这样的盘算了？”

檀繇道：“是你当初要救你师弟性命，亲口对我说，无论什么代价都可以的。”

“可是为什么！”潜渊生气道：“你为什么都不同我相认！你明明活着，为什么躲在这里？轮回宗毁了你知道吗！我因为混沌几次差点死了，你知道吗！我来到九幽之后，一直在你眼前！你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一句！”

檀繇静静的看着潜渊，对他这番愤怒显得无动于衷：“有这个必要吗？”

潜渊一呆。

檀繇继续道：“五十多年前，借着轮回宗和天机阁那场纷争，我终于从轮回宗主的身份中脱离出来，不用再理会俗务。之后不久，我便隐居到九幽，一来这是混沌的起源之地，可便于我就近关注崩塌的进展。二来，九幽冥主曾将她藏书洞的钥匙交付给我，里面典籍浩繁，对我大有用处。我知道你早晚都会回到九幽，你是冥主，太岳境不可能关你太长时间。等你回到此地，已然具备足够的力量来控制混沌，九幽崩塌的事你也早晚也会知道，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

晗璋忍不住了：“可你是他的父亲！你难道不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吗？你就不关心，不想念吗？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亲自照料他？”

檀繇摇头道：“你们所说的乃凡人的亲伦。修行之人，首先就应当跳出五常，如何还能受血脉亲缘的羁绊？我名分上虽是你的父亲，但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便只是你自己，不需要附庸任何人。”

潜渊浑身如坠冰窟，他一双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木然反问:“你和霜止生下我，只是为了阻止九幽崩塌？是不是？”

谁知檀繇听见霜止这个名字，一脸疑惑：“谁是霜止？”

潜渊瞬间出离了愤怒：“你连一个与你成亲生子之人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

“你是说九幽冥主？”檀繇恍悟，随即摇了摇头：“我与她并未成亲，虽然生下了你，但我们不是夫妻。至于她叫什么，一个名字而已，无关紧要。”

潜渊脸色益发苍白，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却突然笑了：“我也无关紧要？是不是如果没有混沌，你压根都不会理会有没有我这样一个人？”

檀繇直言不讳的点点头：“你的确是为了承接混沌封印而生。这些关于亲缘的琐碎讨论到此为止吧，当务之急，我们要商议下如何重塑九幽。”

潜渊脸色冷漠：“我为什么要帮你？”

檀繇一皱眉头：“这并不是帮我，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你是为了……”

“够了！你……你们……”

潜渊攥紧了拳头才压住全身颤抖，对眼前这个自己应该叫父亲的人，他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原来世人所言都是假象。

他们说，檀繇痴迷九幽魔女，不惜与玄门正宗反目。他们说，轮回宗主善恶不分，是非不辨，至死都还执迷不悟。然而过去，即便世人对檀繇的行径如何百般中伤，不以为然，潜渊心里对他仍不失敬意。

潜渊猜想，他一定深切爱着自己的母亲，才会在她身死后，不存丝毫求生之念。他们两个一定十分孤勇，才会悍然无畏俗世划分的正邪门槛。

可原来，这个看似美丽凄婉的故事只是世人杜撰。那虚伪的幻象一戳即破，内里居然是这样一番冰冷残忍的真相。

他的父母不曾相爱。他们只是两个合作的匠人，共同造出了潜渊这样一件旷世器皿，为了用他来盛放另一样奇珍。至于尽到用途之后，该如何处置，他们根本漠不关心。

晗璋走到他身前，不无的担忧的叫了一声：“师兄。”

潜渊眼底有一股浓重的阴翳缓缓浮动上来。许久不曾肆虐的混沌之力，正一点点冲破他的灵台。

从前，潜渊未能控制混沌之力前，混沌与他的神识各行其是。混沌不时还会利用潜渊的情绪，蛊惑他动怒，神智扰乱他对事情的判断。如今潜渊已与混沌的意识相融，如同一体两面。平时示于人前的都是潜渊的那一面，可今天在他暴怒之际，属于混沌的那一面，露出了獠牙。

檀繇十分机警，立马有所察觉：“潜渊！克制住你的混沌之力！九幽崩塌的征兆已现，你在此时妄动混沌之力，会扰乱九幽气象！”

潜渊哪会听他的，益发放纵对混沌之力，浓稠的不详气息越滚越重。很快整个山峦上的云气迥然异变，团团风向中裹带出肃杀之意。

檀繇见状，双手掐诀一道真元网朝潜渊罩过去：“潜渊！收回混沌！”

可是檀繇的真元网尚未触及到混沌，在潜渊周身翻滚的黑雾之中，蓦地伸出一副巨大的兽爪，一把将其扯裂了，进而凶猛得朝檀繇扑去。

檀繇被混沌的威压逼得呼吸一滞，行动慢了片刻，差点叫兽爪给刮蹭上。可檀繇到底修为高超，火速以真元拴住远处的一个大树，将自己抽离出去。接着他双手一展，在身前化出巨大的八卦图形，推将出去把汹涌的混沌之力逼停。

檀繇虽有克制混沌之力的方法，但他投鼠忌器，生怕潜渊不管不顾起来，搅动九幽气象，引发不堪设想的后果。若要与混沌力拼，只怕三界中还找不出这样一个人来。他担心自己快支撑不住，只好转头问九幽四魔：“你们几个还不帮忙！叫混沌之力肆虐的话，九幽崩塌转的厄运眼就会落到你们头上！”

四魔都一愣。蚩魔和翳魔互相看了一眼，尽管全神戒备，却原地未动。赢魔则不犹豫的蹿了上去，蜃魔左看看右看看，权衡一下，也跟上了赢魔的脚步。

就在两个人刚要施展真元之际，半途中，突然一把业火拦住了两个人的去路，晗璋喝道：“再敢往前一步试试看！”

潜渊幽暗的眼神目睹这一切，他只觉得可笑。原来无论他怎样做，九幽的人还是在本能的忌惮提防着他。

其实背负混沌，潜渊不委屈，九幽的人不领情，他也不在意。真正叫他愤怒的，是这场宿命的骗局。原来他以为的天意全是人祸，他以为无法更改的冥冥注定，到头来都是居心叵测。

别人强加给他的命运，他可以不抱怨，可他们又凭什么认为他就该心甘情愿呢？

一面是檀繇拼力在压制越来越剧烈的混沌之气，另一面是晗璋对着九幽二魔的剑拔弩张。眼看一场大战无可避免。一直旁观的负子却在此时突然道：“晗璋！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设法控制住潜渊！”

晗璋没好气：“凭什么？！欺负人到这份上，还不许人发火了？”

“你自己看清楚，潜渊眉宇间的黑气，只是寻常发火吗？”

“那又怎么样？”

“潜渊越是激怒，越不会控制混沌，万一今天闹得不可收拾，无论谁输谁赢，对双方来讲都是两败俱伤。”

晗璋瞪了负子一眼：“你究竟哪头的？”

负子：“天道是要护持三界。我只希望阻止九幽崩塌，你们谁死谁活，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

“只会耍嘴！你自己倒是上去拦他？”

负子：“我这点道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合适打打杀杀。晗璋，你最好拦住他，难道你想让潜渊在如此不理智的情形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吗？潜渊又不是你，今日就算倾覆了九幽，杀光这所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晗璋这下不说话了。

此时，被檀繇激怒的潜渊双臂一交，暴怒的混沌之力又强盛了数倍，铺天盖地的罩下来，把所有人网在了其中。

三界皆知混沌的恐怖，而九幽知道得又比其他人更详实些，一见潜渊如此，连翳魔与蚩魔也变了色，不由自主运起真元自卫。然而下一步，所有人都在原地动弹不得了。混沌凶悍的威压盖在每个人头顶，逼得他们不得不凝起全付力量抵抗。

负子气喘吁吁的大叫：“晗璋！你再不阻止他，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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