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折一树棠梨枝 第五章 晚宴

向晚的天是红橙色的。

袅袅炊烟自鳞次栉比的房屋上徐徐升腾，裹着暮色的霞光，丝丝缕缕的向天际消散而去，似是辛勤织女手中的纺子，一缕缕金丝交织在天地之间，俨然是一幅落日熔金，水软山温的画卷。

而在这般浪静风恬的画卷之下，又是另一幅别开生趣的场面。

“张迟，快快快，这边菜要糊了！”

“哎，那边那边，对对对，往里一点。”

“加把火！加把火！”

汗珠，叫嚷，忙碌，好不热闹。

软烂的菜食躺在滚烫的铜器中，发出咕嘟嘟的声音，一旁火焰上炙烤的羊腿，滴答着往下滚落焦香的油珠。

一排排矮木桌环绕排列，围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甘棠的眼睛落在冒着热气的鹿乃羹上。

提鼻细嗅，那其中的香甜，直穿她的鼻腔，勾住肠道，让她忍不住抿了一小口。

滚烫的汤汁刺激着她的舌尖，让她下意识的吐出了小舌头，斯哈着，并用两只小手飞速的扇动，希望凉风能为她带走此刻的滚烫。

身侧的柳下玥见状，笑着递来一盏清水，道：“你呀，每次都这般急，一会嘴上又要起水泡了。”

果不其然，不出一刻，甘棠便感觉这舌尖长出了个东西。

但，这并不影响她吃胡吃海喝的决心，矮桌上一碟菜摞一碟菜，烤鱼，烤蛙，炙肉，拌荇菜等等，她一口也没落下。

直至繁星与皎月悄悄拉开帷幕。把酒言欢，联床风雨的众人皆吃了个肚圆，谈了个尽兴，方才撤了桌案，齐齐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火堆里的木条吱吱作响，温热的气浪拍在众人的脸上，光华自他们眼底升起，每一张脸庞都被染上火的颜色，衬的笑容俞发灿烂。

“青青棠枝蔓呀蔓，展着腰儿笑啊笑，它说它等情郎归呦，相思传到月儿上，月儿听了想起她呦，想起心爱的姑娘……”

随着众人的歌舞声俞发嘹亮，炽热的火焰也似想加入般，伸着腰肢，在木条上轻妙曼舞，噼里啪啦的柴响似是在为它助兴。

火光打在甘棠幸福洋溢的小脸上，印在鹞青泛着泪花的眼底。

月挂树梢，天至巳时，众人方才陆续离去。

甘棠躺在院中的摇卧上，抬眼望着天空出神。

那日她跑去后山，整整从晌午思索到了向晚，方才接受了她阿娘未死的这个事实。

虽然接受了，但她并不想回去，因为她在生玥玥师父与阿娘的气，气他们为什么一个骗自己，一个弃她十三年不归。

向晚时她饿的肚子咕咕叫，于是薅了许多灵草灵实裹了腹。

最后倦了，索性直接睡在那石头上。

后来再晚些，她便听到了嘈杂的呼喊声，是师父、阿娘、脉远娘子……他们找了过来。

她抱着三三，嘴一撇眼一红的默不吭声。

众人好一阵哄劝，最后她扑到了脉远的怀里，说要跟她回去。

脉远将她领回了家中，这一住便是三天。

三天里，脉远娘子与她聊了许多，包括她阿娘当年为什么弃了她，她的玥玥师父又为何联合全族瞒她这么久。

她听着有些沉默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转头在夜里细细琢磨着，如果是她，她会不会也做出，阿娘与玥玥师父的那般选择。

琢磨着琢磨着，她就原谅了他们，因为她觉得，他们做的自是有三分道理的。

所以，今日篝火晚宴结束后，她并未同脉远回去，而是留了下来。

“棠儿，还在生为师的气吗？”

柳下玥的声音，将她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她看着温柔如往的柳下玥，撇了撇小嘴道：“师父骗我，我自是生师父的气，但是，我后来想了想，便原谅师父了，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郑重的盯着柳下玥，柳下玥接道：“不过什么？”

“不过，这不代表师父骗人的这个行为值得原谅。”

是了，她最讨厌谁骗她，如果不是脉远娘子同她讲了那般许多，如果不是她细细思索几番觉得他做的有些道理，如果不是十几年的日夜陪伴之情，她才不会这么快原谅他。

柳下玥似是迎合着她的郑重般，也一丝不苟起来。

“棠儿说的对，这件事就是玥玥师父的错，骗人并不是一件值得被原谅的事，玥玥师父向你道歉，对不起。”

甘棠似是很满意得笑了笑，但很快又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什么，嘟起小腮帮子，娇嗔道：“不行，玥玥师父得领罚！”

柳下玥轻笑着，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道：“好，师父做错了，该罚，那棠儿想罚师父什么呢？”

甘棠转着眼珠，细细思索起来，半晌，她也没想出个怎么惩罚方法来。

“这样，等棠儿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再罚玥玥师父，可好？”

柳下玥给她想出了个法子，她细细思索，觉得这个法子甚是妙哉，便狠狠的点头同意了。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玥玥师父的身体好了嘛，我记得那日我跑出去之前，看玥玥师父面色有些发白，还有阿娘她……”

说到阿娘，甘棠噎了一下，似是还有些不太习惯般。

柳下玥见他噎住，似是懂她般很自然的接了话。

“为师没事了，你阿娘她也没事了，不用担心。”

“所以，你怎么会受伤呢，还有，为什么阿娘回来了阿爹却没回来，是阿娘没有找到她嘛，还是……”

甘棠，将这几天藏在心中的问题，都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听到甘棠这般问，柳下玥起身躺在了甘棠旁边的摇卧上，抬头看着天上仅有的唯一一颗星子，轻声道：“脉远都同你说了？”

甘棠扭过头，也将目光与柳下玥放在一同，看着那星子道：“嗯，脉远娘子都同我说了，说了阿娘为什么弃了我，说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实话，还让他们也一起瞒着我。”

柳下玥半晌未言，看了那星子好一会，才垂眸缓缓地叹了口气，与甘棠叙述起来。

“那天，你阿娘寻到了清风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