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死海（3）

我家以前是在农村里头的，不过不是人人都住大别墅或烂墙破瓦，算是下等偏上，各项生活设施都还算齐全，每到节假日的时候也还算热闹，除此之外，我对那里就没有其他的印象了。

那地方没有什么能被称为美景的地方，也没什么热门的娱乐场所和方式，只有几条充满生活垃圾，不断散发恶臭的水沟环绕，平日里，无所事事的人们成天到处闲逛，有什么事了，也几乎都是发生了矛盾的两拨人在互相对骂，往往不到半天就能分出个结果，等到了晚上，似乎又一切无事发生。

这样的生活有些人可能会觉得惬意自然，可，或许是我没有朋友的缘故，或许是父母半工半农太忙的缘故，这样的生活，枯燥得令人想要落泪。

我是个对学习完全提不起兴趣的人，无聊的时候，我宁愿坐着发呆也不愿学习，不过我觉得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我觉得发呆也比看书上的那些东西有趣。而且，就算不努力学习，我的成绩也能一直维持在中等，对此我已经满足了，反正考得更高不会有什么好处，用老师的话来讲就是，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虽然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乐意沉浸在为自己编织的满足当中。

有段时间，我虽然没有作为人的朋友，但却并不孤单，因为我还有三黄。那是我给家里的三只动物起的名字。

大黄是一只橘猫，有些瘦，不亲人，平日里基本都在房顶上晒太阳，到了晚上才会露个面到处巡视一下。我经常想去摸它，但很少成功，极少成功了它也很快跑开了，我也试过用米饭引诱它，不过它对米饭完全不感兴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猫是纯肉食动物，不吃米饭，但我们却用米饭喂了它好几年。回想起来，那时我经常看见它嘴里叼着什么在啃，估计是自己在外面抓的什么东西吃。

然后是二黄，二黄是一条大黄狗，有着十分蓬松柔软的毛发，摸起来很舒服，而且也从来不抗拒我摸它，只是，因为它体型较大，栓它的铁链发出的声音又总令我感到不适，加之还动不动就突然大叫，导致我那时很怕它，总是对它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它也从不主动与我亲近，和大黄一样，成天一有空就睡觉。

三黄是一头黄牛，是家里最难伺候的，每天既能吃又能拉，关键还不好摸。而且，这家伙说是只吃草，但我曾亲眼见过它一口将一只跑进饲料槽的小鸡给吃了，且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事后我懊悔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得知了牛也能吃肉，但我完全不敢把这背后的事实告诉给其他人。

在我短暂的童年中，它们三个只占据了很少的一部分，像我的哥哥一样，它们比我更早地来到了这个家，却也都也比我更早地离开了这个家。

家里有次出远门探亲的时候，不小心把大黄锁在了屋内，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被活活饿死在了家里。父亲有次带着二黄出去遛弯，结果半路和人说话，等回过神来时二黄就不见了，几天后，它浑身脏兮兮的回到了家，又过了几天，铁链上突然就没了它的身影，没人知道它去了哪儿。三黄被拿去配种，然后生下了一头小牛，但父亲在小牛还未断奶之际就将其出手，自那之后，三黄突然整天不吃不喝，眼里还时刻含着泪水，眼见饿得只剩皮包骨了，父亲索性也将它卖了。

关于它们的记忆早已淡薄，但每每想起，我又总会想起，那个魔法般的月圆之夜。

当时，我，还有我哥，还时常和附近几家的小孩一起玩耍，说是玩，但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不停地追来追去而已，没有任何多余的规则和玩法。这种游戏方式虽然足够解乏，但却无法消磨孩童间的胜负欲，因此，我们也时常玩一些可以分出个高低的游戏。比如爬树。

我哥是我们中最会爬树的，他曾爬一颗梨树爬了两层楼那么高，理所应当的，他也成了我们当中的领头，对此，我十分羡慕，并一直为此感到自豪，但同时又暗暗想超越他。

现在想来，那似乎是我第一个失眠的夜晚。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屋外不停传来的虫鸣令我心烦，月光透过窗户擅自闯入我的房间，好像在地上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看向那高悬的明月，皎洁的月光刺入黑色的瞳孔，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某种启示。

我要到外面去。

我蹑手蹑脚下了床，穿上鞋，踮着脚尖走到门前。我感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回过头，角落里的确有一双黄色的眼睛，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是大黄的轮廓，它上前几步，蹲坐着看了我一阵，我也看了它一阵，然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它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继续向前。

我拧动门栓，轻轻拉开家门，但它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我一点点的将其拉开，尽量将声音控制到最小，这个过程十分漫长，我不知道具体花了多久，只是当我将门拉开到足够我侧身通过时，冷汗已经从我的额头流到了下巴，或许是因为今天父母也很晚睡的缘故，这个时间他们还睡的很死，直到我离了家他们也没发现。

我缓缓把门带上，这时，屋外的凉风轻轻拂过我的脖颈，我感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望过去，是二黄，我们相互对视了一阵，然后，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它把头放在自己的两条前腿上侧过了头去，而我继续向前。

我冒着寒风，双手交叉抱住手臂朝着我家附近的那颗青钢树走去，这是附近最高的树，足有十几米，两人抱粗。就在我快到到达时，我感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是在旁边牛棚中的三黄，我知道它在看我，但我没有看它，我知道，我们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我只需继续向前就好。

一阵强风吹过，大片大片的树叶从空中滑落，其中一片还滑到了我的肩上，看着眼前这颗被月亮染成白色的巨树，我思索着要如何才能爬上去，我甚至连抱住它都做不到。又是一阵风吹过，我冷地打了个哆嗦，然后将双手放在了粗糙的树皮上，那树皮硬得像石头一样，边缘也十分尖锐，光是紧紧抱着就能感受到手臂传来的疼痛，而且距离地面三米以下的地方一个枝干都没有，完全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这颗树平时我们别说爬了，就是用挥打树枝玩时都不会想到它。

但是今天，我要爬它。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树干，然后抬起了右脚紧贴在树干上，当我抬起左脚时，全身的重量压在我的两只手和一只脚贴着树干的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痛令我当即就要放弃，可是，我还是将左脚也一并贴在树干上，四肢仿佛被人用铁刷子刷了一遍，密集的汗珠已经爬遍了我的全身，牙齿因为咬得太紧像快要碎掉一样。

好疼，就好像白天时的被打的那一下一样，不，还是那个更疼。

我又向上前进了一步，疼痛使我忘记了思考，我现在除了向上爬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了，唯一能带给我些许舒适的，就只有夜晚不断吹拂的寒风而已，寒冷能麻痹痛觉，刚才还十分讨厌的寒意，是我此刻仅剩的慰藉。

我的高度在一点点攀升，一米半，两米，两米半，三米……

终于，我触碰到了第一个枝干，我抓住了它，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我站到第一根枝干上，看了眼刚才爬过的地方，没有半刻留恋，借着那些细长但足以支撑我体重的枝干，一步步继续向前。有了枝干的帮助，剩下的距离好爬了许多，几乎是在月亮垂直于我的头顶时，我爬上了树顶。

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仿佛想要从内部将我击碎。

树顶的空间很小，光是我一个人就已经占据了全部的空间，连落脚的地都十分有限，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一个人爬上来的，这风景自然也应当只属于我一人。

我的衣服被汗水完全打湿，通往顶端的艰辛，使我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疼痛，唯有月亮，它的光芒从始至终都照耀着我，也照耀着我前进的道路。

风，在为我喝彩，夜，在为我欢呼，月亮，它似乎想要将我纳入怀抱，我松开抓住枝干的手，让自己单凭双脚站在树顶。

今晚的月亮很美，也很近，仿佛伸手就可触碰。

可我做不到，我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放下手臂，闭上眼，银色的泪珠被风吹洒在我的脸上，我深吸一口气，仿佛把整个夜晚都吸进了我的身体，又长呼了口气，仿佛把自己的灵魂还给了这个世界，我感到启示临近了，然后，纵身一跃……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父母的身影并不存在，应该是已经出去了，大黄从我的身旁路过，嘴里似乎还含着什么，我静静地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挽起袖子，看见手臂上面结满了刚成雏形的血痂。

我忽略手上的疼痛想去看一眼那颗青钢树，但当我赶到时，那里已经只剩一个树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