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 第一章 万历六年，开原府

大明辽东边镇，开原府。这里几乎是朝廷最北边的城市了，由于突出的地理位置，这里位于辽东汉人，女真人，和蒙古人交汇之处，往西不过百里便是科尔沁部落，向北或者向东走不远，只要是出了边堡就是海西女真的地方了。

自从永乐初年朝廷下令开设马市以后，边城开原就被赋予了除镇边之外的作用作为最早开设的马市之一，开原的马市贸易规模虽不及抚顺府，广宁府，但因为海西女真各部都比较安定。

因为不像朝廷西边的大同，宣府一样经常受到劫掠，除了正统年间因为边患关闭了将近三十年后又在成化年间重开马市后，一直以来开原的贸易倒也算安稳。

自从成化年间重新开市以来，原本规定每月在初一至初五间只开一次的马市，随着马市贸易的繁荣，每月所开市的时间也渐渐增多。到了万历年间，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交易一次，一次开市的时间也能够持续两三天。

万历十四年，有一户佟姓人家搬到了开原府，就在离马市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与不少靠着马市贸易生活的百姓相同，佟家也靠着在马市以倒买倒卖马匹为生。

佟家现在的家主是佟昌吉，现如今也已将近知命之年，认识的人一般称呼他佟东家，他其实是女真人，本名阿吉，就是海西女真叶赫部的猎户，年轻时靠着打猎、挖人参为生，靠着每次打猎所得与附近的汉民换一点生活所需的盐，铁锅和几个铜板。

不过一直到万历四年，佟阿吉都二十岁了也一直没有结婚，就在这一年，他唯一的爷爷也离开了人世，所谓的家也就只是一间小土房子，除了一口铁锅之外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又因为他是住在山上的猎户，住在山下村里的村民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不出意外的话，佟家可能就在佟阿吉这里结束了。

近几年由于朝廷欠饷，总兵老爷发给标营的饷银三个月才能发一次，还不是全额的饷银，他也没少听一些边军老兵的牢骚。

边军的情况都如此，更不要说那些卫所和墩台里面的敦军了，这些敦军和军户因为总兵大人吃空饷加重和屯田的逐渐减少，有些敦军的日子过得就比较困顿，所以他们只能想一下其他的办法养活家人，渐渐地，有一些朝廷的墩台也就空了下来，可能一个月才会有人来巡查一次。

因为打猎的缘故，佟阿吉对开原府周围的地形十分熟悉，有时候出门打猎一走就是好几天，野外露宿的危险很大，他知道大明朝廷有一些空的墩台和或者据点是空的或者废弃的，有些墩台因为年久失修在一些地方就塌了，很容易就可以翻过去。佟阿吉在打猎的时候就会趁夜大着胆子爬进没人的墩台里休息一晚。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万历六年四月，开春。他带着自己辛苦打到的几张狍子皮和两张完整的貂皮还有一点山货跟着叶赫部的商队走进了开原城。

因为自己的一个远房族叔在头领手下做一个包衣，只要自己有了货物，他就会联系这个叔叔托他让自己跟着进城卖货，所得的一点银子也要拿一部分感谢自己的叔叔。

天气晴朗，虽风吹过来还是让人觉得冷一些，但是却已不再像冬天一样寒风刺骨。佟阿吉并不随马队一起卖货，而是自己偷偷地卖，他找到了自己以前去过的富昌号皮店，不大不小的一家店铺，两扇大木门向外开着，因为是刚过辰时，阳光斜斜地照进铺子，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铺子里柜台的下边。

大早上的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掌柜的姓赵，宽鼻圆脸，两只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厚厚的嘴唇上挂着不长不短的胡须，三十多岁，就在柜台里面拨弄着算盘，正在整理着这几天的帐本。

佟阿吉带着自己的皮子来到了富昌号门前，迈步走了进去，进门就看到了掌柜。

听到了脚步声的赵掌柜马上抬头看向了门外，他以为是客人来买东西的，看到是来过几次的那个姓佟的女真猎户，难免有点失落，虽然如此，他还是保持着生意人职业性的笑容，对着佟阿吉招呼道：“是佟兄弟啊，你可有段时间没来了，这次有什么好货要出手的啊？”他早已经注意到了佟阿吉身前那鼓鼓的包裹。

佟阿吉走到柜台前，把身上的包裹解了下来，放在柜台上面，小心地摊开了包裹，里面正式他四张皮子，两张完整的貂皮放在上面，佟阿吉把两张皮子都摆在掌柜面前，两张皮子都乌黑油亮，没有一点杂色，也没有一点损伤———佟阿吉是个细心的人，他处理的时候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皮子的成色决定了自己的收入。

赵掌柜也是有段时间没见到成色这么好的貂皮了，也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两遍，发现确实是上等货，又看了看剩下的狍子皮，毛色品质也都不错，不过狍子皮再好也卖不上价，一般都是普通人家拿来做鞋子或者黄皮袄罢了。

“两件貂皮确实都是好货，狍子皮也不错，但值不了几个钱。”赵掌柜对着这个女真年轻人说到。

“赵掌柜的，您看着给个价钱，只要合适，我愿意卖。”佟阿吉用他那并不熟练汉儿话对掌柜说到，他本不是擅长言语的人，自从爷爷死后，自己的汉儿话也是这两年才学的，说的也并不利索。

“貂皮一般我都是6钱银子一张来收的，你的货还算行，我给你7钱银子一张，狍子皮的话。。。我给你二钱银子一张，怎么样？”

“赵掌柜，。。。您看，我的皮子都是上等的，一点也没破，这个价。。低了点”佟阿吉那黝黑却年轻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点笑容，对着掌柜讨好到。

两人大概在店里讨价还价了一杯茶的功夫，佟阿吉终于以五钱银子的价格卖出了两张狍子皮，以一两六钱银子的价格卖出了自己的皮货。也算是满意地拿着自己的二两一钱银子离开了富昌号皮店。

这次所得的银子不少，佟阿吉随后花一钱银子买了一两茶叶便返回马市去找自己的族叔，准备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