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刃 正卷第一章

交锋

黑云压城，百废待兴，风雨欲来的华澜殿内，一人直身长立，神色淡漠而平静。她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嘴角苍白，体内有一股热血上涌，似是要吞没她，灼烧她的五脏肺腑。骷?封锁在身，将死未死之人，便是她。

黑暗中，一人自殿门径直而入，她看不清这个人的面色，只觉此人修身长立，隐隐透出肃杀之气。他在暗处端详了许久，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静静走到她面前，道：“都看到了？”

她不敢隐瞒什么，道：“看到了。”

他笑了笑，还真是聪明。他闭上眼，像是在回味刚刚杀人的一瞬带来的快感，他勾了勾嘴角，道：“你不怕本座杀你灭口？”

“怕，但是怕没有用。所以不如不怕。”

他俯视跪拜在地的女子，神色中自有一股倔强与不屈，倒是跟他很像呢。也许是因为血液里解药与毒药的吸引，他不自觉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苍白的脸，一双乌黑的眸子映出冷冽与不屈的光芒，不同平常女儿家的柳叶眉，一双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气，如墨的长发散落，不算是绝色，可也生出些许不同寻常的韵味与气质。

他的身影在昏暗处隐隐约约闪烁，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想活吗？”

“条件？”

“去苍城。”

“如何去？”

“鎏於大会。”

“我的身份参加不了。”

“有人会帮你。”

她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朝饮木兰，夕坠白露”也不过如此，清秀俊逸，看似人畜无害的外表，却因眉眼间隐隐透出的凌厉与微茫而显得冷了几分。目光交错处，她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唯一一次能够改命冲破身份牢笼的机会。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般抓住这根稻草，跪下俯身一拜：“不知阁下是？”

“你会知道的。以后还得多谢你了，尘晚。”

她心下一惊，表面仍风平浪静：“您对一个奴隶说谢？”

他只道：“人生来平等，奴隶又如何？”

简单的一句话，却在她心中落下万钧之重。

他伸出一只手，道“起来吧。”尘晚握住了那只手，从此，这一生便再也不同。

尘晚走出大殿，掌心一时间全是汗。到目前来看，她的猜测是对的。故意将她引去，是为了验证她身上的骷?是否还在，刚刚的一幕，也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值得他们这样做——有人要利用她做些事。而且那个人应该就是王族中的一个。传言王族中许多人得了怪病，要特殊的血来续命。没有直接抓她，而是通过一些正当的途径让她前往某个地方，怎么看都是要长期取血治病，要与她达成共识而非逼迫她，因为若不是心甘情愿而取的血，便不正，用这样的血做药引子，只怕那个人会死的更快。

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卷入一场波云诡谲之中，但是她没得选。她不答应，立刻死；她答应，还能有一线生机。先生曾经说过她只能活到两千岁，如今她一千七百多岁了，若是还困在这里，她又怎么寻求解救自己的方法？只要不死，她便可以做任何事。所以就相互利用吧，反正她只有一条将死的命为筹码，怎么也不亏。

“喂，那个枯藤草递给我。”芊羽漫不经心的声音在尘晚的耳边响起。

她连忙回过头，脸上已换上了一副笑脸：“知道了。姐姐。”尘晚咬下唇，很艰难却轻松地回答道。像往常一样，她还是奴籍，但是却不用再被人踩在脚下，虽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父亲的让步为他们最后争取的生的机会。尘晚牵动嘴角，扯出了笑来，俯下身，俯下早就踩在脚下的尊严和高傲，这对她而言，早就在五百年前消失了，在母亲死的那一瞬，亦或是父亲带着她走进陌上窟的一刹。

芊羽捏过枯藤草，瞟了一眼，正好看到上面的一个黑点，便手腕一甩，将草甩到尘晚的脸上。“你是怎么找的这草？！是次品！怎么能咽的下去？”

尘晚看着地上散落的草药，没有说这是她每日精心培育，用了十几日才种出的。她早已习惯忍耐，但绝不是忍气吞声，她从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是压抑，压抑一直隐藏在心中的怒火，为了父亲，为了青梵，但不会是为了自己，因为她自己怎样，早就无所谓了。尘晚笑了笑，跪下来赔罪：“抱歉，小姐。我下次会培育出更好的草药···”

芊羽冷冷的声音飘来：“不用下次了，明日，让青梵来吧。”尘晚听到青梵的名字，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身子一抖：“小姐，不用了，他会好好培育的，用骨血滋养长大的枯藤草，可比青梵那毛小子来弄的要不知强上多少倍。”芊羽雪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外人都道是她一笑，万红失色，可这背后的刻薄与阴狠又有多少人知晓？“那就劳烦妹妹了。”芊羽衣袂飘扬，转身盈盈远去。

尘晚弯下腰，慢慢拾起散落一地的草药，去舀了一瓢清水，倒影中的人嫣然笑着，却只有凉意，尘晚叹了口气，这笑脸已这样自然，仿佛这张脸上已再没有其他任何表情，只剩了笑，多么可笑！冲洗干净，双手捧着，用一块手帕包起来，再放进衣兜。尘晚望着远去的芊羽，眼神中只剩下了冷，无尽的冷，让人为之一竦的冷。

自从他们一族被流放，四散多年后父亲带着她和青梵来到这里，她就明白，为了她和青梵，父亲已做了最大的妥协——离开圣都，出卖族人，背上一切骂名，不惜将兵权交给最痛恨的小人，只是为了让她和弟弟受到最少的伤害。所以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什么，她只能忍耐，忍耐到迎来一个转机。现在的日子已比往日强了千倍万倍，流放为奴的日子她想都不愿再想，不曾也不敢触碰的东西还是锁在记忆深处静静腐烂蔓延。

远处传来凄厉的叫喊，她猛然从记忆里惊醒。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生不如死，被角兽吃掉对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奴隶被角兽撕扯吃掉前最后的呼喊，这呼喊声这样绝望，像是生命最后的绽放，却如此卑微与渺小。在这里。弱小与身份已然成为被肆意屠戮的理由。

尘晚的思绪一下子回到现实，她重新思考起苍城，魔界最偏远的地方，那里是与神界的分界线。先生说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她相信先生是不会骗她的——他曾经在万丈黑暗中给予她一丝光，在她即将堕入深渊的瞬间，救了她。

要是能回去，是否就能知晓一些事？是否就可以改变这一切了？逃离这被奴役的现实，改变，唯有改变一切。

她这样想着，走到一座房屋前。这房子在整个华澜殿的后面，很少有人会走到这里，整个金碧辉煌的华澜殿之后，是游虫蛀食的木柱与断墙残瓦，昨夜的雨水还滴滴答答地顺着瓦片落下，芷渚草杂杂地生长着，幽暗空洞的几缕光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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