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五十六章 荧惑

眼前这个金眸少年完全不认得孔生宣，甚至于它眼神无情，它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其他事物。它是眼高于众生的。

孔生宣轻轻弹指，六片绯红剑羽刹间溢出，沿着更加无理的轨迹朝南宫忘幽袭去，南宫忘幽不紧不慢，右手凝指成剑，在虚空之中虚点了七下，只见其背后这金眸少年便挥出七道烁金剑气！这七道烁金剑气的气机组成令李延陵都觉得有些吃惊，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气机组成的剑气！火风水土外加曦日朔月，这烁金剑气乍一看就是曦日气机，但是却又含着火、土气机，剑气精纯程度近乎回归原本，李延陵看不出来气机组成也就正常不过了。但是李延陵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本剑气还可以这样。

这烁金剑气与这绯红剑羽交击，刹间离散，但是四散的余火却令一众妖族遭了殃，剑气之盛几乎令这些低等妖族身受重创，顿时一片哀嚎，一众妖族四散奔逃。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连陈渲都不得不暗中设置结界，否则根本无法抵制这两种顶尖剑气的交锋。

“跟我玩剑？是不是还嫩了点？”孔生宣大手一张，背后如孔雀开屏一般，浮现出一柄玄纹锈剑，孔生宣半点不迟疑，手握玄纹古剑，玄纹古剑如浴炽焰，黑锈四散，剑气四溢，剑身绯红，玄纹犹如岩浆般流淌开来。古剑之上传来苍茫久远的气息，李延陵几乎第一时间感应到了这柄古剑的威慑等级，恐怕比起秦朝云的颛顼剑亦不遑多让，但是这柄绯红古剑却是一柄死剑，剑灵已死。

孔生宣手中绯红古剑前指，苍茫荒古的剑气便刹间将南宫忘幽的护身剑阵冲破，南宫忘幽几乎立时便吐出一口妖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那尊金眸少年也被打得溃散。孔生宣左手虚握，那绯红古剑便静静悬浮于他的左侧。剑之所及，所有的事物都化为了飞灰。

“说，你身上这尊死了的神族是哪里来的。”孔生宣似乎根本不想和南宫忘幽废话，刚才的交锋虽然短暂，但是南宫忘幽都知道，这孔生宣根本没有留后手，看来这柄绯红古剑就是这枯朽老人最大的底牌了。

李延陵听到神族的时候也有些惊异，没想到一直流传于虚无之间的“神族”竟然就在这妖族诸侯之地碰见了！在道藏之中曾看过到神族的只字片语，神族本就不应该是凡间的属物，而是居于九天之外，比起妖族来说，神族更加数量稀少而神秘，但是每一个神族都实力强大，非寻常人族与妖族可以匹敌。

老孔雀生平事迹之中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曾与一尊神族一战，但是这一战也被其引为一生之耻，他的一双漆黑眸子就是由此而来，实际上他已然本源受创，漆黑眸子只是显征，他的进阶之路也由此断了，停留在了这九境久矣。否则，他应该是十境的准天王，甚至登上那天王至境也尚未可知。

是以，就算南宫忘幽此次显现出来的是一尊死了的幼年神族，孔生宣也绝计不能放过她，此生看见一尊神族，他便要杀一尊！

南宫忘幽望着孔生宣的手中的绯红古剑，有些答非所问：“名剑第十，荧惑剑。”

老孔雀这才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没想到你这小女娃儿还有些眼力，竟然认识我手上这柄老家伙。”双指一抬，那柄荧惑剑便静静悬浮于其身侧，宛若温顺的小猫儿：“比起中土的赤霄剑、寒蝉剑，这柄剑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现世了，虽然它是一柄剑灵已死的名剑，之所以会排名第十，是因为它已经三百年没有和这些新名剑较量了。”

南宫忘幽听此一言，才发觉自己败得不亏啊。虽然那名为李移星的神族是气息全无，但是却是一具上乘的第二化身，若非此时自己仍受重创，这具第二化身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的败北。但是这可是荧惑剑啊，剑灵已死的荧惑剑当年尚且为名剑第十，倘若这荧惑剑的剑灵能够再次觉醒呢？南宫忘幽不敢想象。

但是南宫忘幽不敢相信的一点是，难不成这也是她和绝大多数天才同样的结果？早夭？或许大多数天才临终前的想法和她也是一致的吧。南宫忘幽正欲闭上眼，体内的荧惑剑气如疯狂的蛇群一般在她的体内乱窜，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这股霸道而又邪气的剑气了。

纵观一生，南宫忘幽忽然没由来地莫名一笑，似乎自己这一生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回忆和留恋的东西啊，对于一只妖族来说，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可悲与寂寥？

正在其思绪万千的时候，孔生宣却不愿意再与她多废话了，粗糙厚茧的手指一勾，荧惑背后溢出八条如蛇信般的绯红剑气，宛若活物，刹间便朝南宫忘幽袭来，孔生宣想剥离出南宫忘幽的那第二化身！

惊雷之间，一抹炽寒剑羽悄无声息地斩断了其中一条绯红剑气。

李延陵出乎意料之外的突然出手，根本不敢留一丝后手，直接上来就是炽寒剑羽，因为李延陵怕一般的名剑气机根本破不了那荧惑剑气，那样的话南宫忘幽怕是真的就要挂了。

孔生宣根本没想到异变陡生，更为关键的是这炽寒剑羽与他的绯红剑羽是那般相似，剑意技法精妙至妙。自己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招，才能与那尊神族抗衡，否则恐怕根本就破不了他的护身法阵。还没看得清眼前来人，孔生宣剑意暴涨，剩余的七条荧惑剑气如长蛇暴起发难，一时之间竟如一只七头大蛇的上古凶兽朝李延陵吞噬而来！

李延陵早就料到了孔生宣会攻势凶猛，但还是低估了他的实力，九境大妖手持第十名剑！虽然才一招，但是李延陵敢肯定这将是自己有生以来最凶多吉少的一次战斗。李延陵大袖一挥，背后的炽寒剑羽已然发动，如苍龙横空般与那七首大蛇冲杀在一起。

这是硬生生地剑意相争。

“你为什么不出手。”曹婴冷冷地看着陈渲。

陈渲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场内，一直在关注着场内的剑气纵横，回答道：“你对李延陵就这么没信心？哪个英雄的成长离得开生死险局？先前其对阵秋信鸣，不也挺过来了。赤临安到现在还没有出手，谁知道这个朱雀二世还有多少后手，我们现在必须得静观其变。”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曹婴却不认同，李延陵怎么可能敌得过孔生宣。曹婴转头对陆幽篁道：“你还有伤，防着这朱雀二世的后手。”

话音刚落，曹婴便冲了上去与孔生宣的荧惑剑气战在一起，若非李延陵有炽寒剑羽，他几乎不是孔生宣一合之敌。但是孔生宣留手了。

孔生宣的一生也很精彩，他年少时曾游历过中土，虽然只有短短十个月，但是孔生宣也因此遇到了他的机缘——荧惑剑。自他看见李延陵身上流淌的两种剑意，孔生宣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了，他甚至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那个眼高于顶的朱雀二世赤临安。所以他一直没有下重手，而是单纯的以荧惑剑意与之交战，令孔生宣吃惊的是，李延陵虽然年轻，但是他已经摸到了剑气形意化的境界。要知道，自己当初足足摸索了三十年才掌握了这个剑术，且自己就已被称为天才，可是眼前这个少年明显只有十几岁。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一点，这个少年是极难得的先天剑胚！

孔生宣已经活了近八百年，光是赤霄关战役，他也参与了数十场，他已然行将朽木，说白了，什么占领中土，族别之争，他早就看淡了。一朝生死，一坯黄土，若非此次还欠着他们涅槃朱雀一族一个人情，他这次是决计不会出山的。什么王朝战争，和他一个再过个百年就要死去的妖族有什么关系呢？他根本不在乎。

但是眼前这个少年确实让他来了点兴趣，剑气形意化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的，剑羽化是很难得的一种形意化，形意化的剑气可以说是一种异变，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剑气形意化。所以孔生宣难免会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因为在妖族的传统炼气背景下，剑道并非其所擅长，远远没有中土的历史悠久，妖族往往注重武道与术道，剑道是专属于中土文化的产物。所以近八百年内，孔生宣见过的剑道顶尖妖族的妖族，寥寥无几，屈指可数。但是能达到剑道顶尖的妖族，往往杀力最盛，如赤霄关的羽化天王，便是羽化剑道的天王剑修，杀力通天，就算是人族的天人剑仙，也根本不是其敌手，就算是青莲剑仙都败在了他的羽化剑道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孔生宣和李延陵是属于同一种剑道中人，所修炼的都是羽化剑道。只不过，此时李延陵才只是刚入门。

曹婴的加入并没有让孔生宣感觉有任何的压力，同样是绯红剑羽，孔生宣根本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同样是羽化剑道，却足以令曹婴身处重重险境。

李延陵和曹婴到这一刻才感觉到境界碾压的恐怖性，他们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孔君上，我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赤临安眼神微眯，场内的情况一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赤儿，这次是我欠你老子的一个人情，之后你路过孔雀林的时候绕着走吧。”孔生宣声音低沉，丝毫不给这赤临安面子。

赤临安脸上显过一丝阴沉，脸上却依旧挂着狡黠的笑意。

孔生宣附在剑上的妖力陡然暴涨，李延陵和曹婴二人瞬间就被这股妖力击伤。眼前这只老妖怪果然太过厉害，就算放在中土，都是距宗主大擘只差一步的大人物。孔生宣一步步缓缓地走向南宫忘幽，历经八百年的杀伐洗礼，孔生宣从不对自己下手的分寸有任何怀疑。

李延陵和曹婴被这股绯红孔雀妖力死死纠缠，半点气机都运转不得！

孔生宣到这一刻都不肯收起荧惑剑，他弯下腰：“小女娃儿，要怪就怪你命不好吧。”说着，苍老的右手便朝南宫忘幽探去。

倏尔，孔生宣感觉有一些不对，回头一看，李延陵与那曹婴周身土地之上都四散开一个漆黑如墨的繁复阵纹，孔生宣心下一惊，正欲反手直取南宫忘幽性命的同时，南宫忘幽周身也泛起这种古朴阵纹。赤临安一下反应不及，就见眼前的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如墨阵纹里！

没有一点气机流淌的痕迹！

孔生宣手中荧惑剑往地上一刺，顿时整个小酒馆都被这股剑力震塌——许久之后，尘埃落定，赤临安脸色难看得几乎要命。孔生宣的脸色也同样不见得好看，他从来没想过还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三个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孔君上，看来您真的该归隐孔雀林了啊，三个后辈都抓不住啊。”赤临安戏谑不已，却又不敢对之发怒，要是寻常家奴，赤临安起码要让他少一层皮，他此时的眉头已然隐忍到沟壑丛生。因为南宫忘幽逃脱这个后果，连他也有些承担不起。

孔生宣双眼淡漠，看都不看赤临安一眼：“小赤儿你不用挖苦，也不用拿激将这种小伎俩来试探我。刚才那几个人可不是妖族，使的都是人族功法，最后那种阵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只有鬼谷的乾坤道阵术宗师才能使得出，中土的阵法本就是他们最特殊的大道之一，刚才就算是你的父王前来，倘若没有察觉，也绝计没有半点办法。他们身上都有我的荧惑剑气痕迹，逃不了多远，我去去就回。”

说罢，孔生宣整个人已然不见。

赤临安眉宇紧锁，人族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居然就敢几个人硬闯这姬氏王朝？赤临安吩咐了下人将这个消息送到卸甲山脉的飞蓬山。另一方面，他又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了混世领尉迟师，这么大的问题，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头痛。

他轻轻抚了抚紧皱的眉头，眼前这局势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