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四十三章 陆亢

东海流珠屿

澹台照上次与李延陵不辞而别后，便快马加鞭来至这流珠屿，这是他父王的旨意。

当澹台照来至流珠城头之时，澹台羽立已然一身戎装，立于流珠城头，依依东望。海风如冰刀一般不断割裂在城头，此时虽然正值夏季，这流珠屿上却依旧冰冷十分。澹台羽立身边还站着另一位穿着黑色斗蓬的男子，两人皆是背对着澹台照。

陪着澹台照一起前来的陈明雍当即有些愣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竟然会在澹台王身边——陆亢。陆逍生的独生子，也是陆逍生的第二弟子，即宫朝令的师兄。

澹台照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谁，但是能有资格与澹台羽立并立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黑色斗蓬男子似乎早早便感应到了二人的到来，可是却并没有转身。

“照儿，你过来，这位是道家大擘陆圣人的二弟子，陆亢先生。还不快来行礼。”

澹台照剑眉极细微地横了一下，却很快地掩饰过去，缓缓对陆亢施礼道：“澹台照见过陆先生。”

陆亢若非身着这一身黑色半蓬，整个人几乎平平无奇得像一个乡野村夫，只见其神色不卑不亢却点头示意受礼。陆亢反而缓缓对陈明雍施了一礼：“陈先生，有幸得见。”

陈明雍也静静地还了一礼，却没有说话。

按理上说，陈明雍的师父陈策是儒教中统的定势之人，而陈明雍是陈策的亲传弟子之一，与这陆亢乃是同辈，确实受得住陆亢这一礼。可是从如今的百家地位上来说，陈明雍是没有这个资格的。陆亢可是如今的道家大擘，一言可定道家所有大小诸事。但是陈明雍却非儒家大擘，与陈策同辈，甚至高于陈策的儒学大家大有人在，如应天书院的季姑苏夫子、稷下学宫的魏檀黄夫子，当今太师庄揣、中书令费冠中等皆是涉及儒学的大家，如今儒家正统，除了陈策圣贤，也没有人能作儒家的“一家之言”。

这陆亢的本事，可是真不小。陆逍生虽然于中楚定势之前一直在游走各家，纵横捭阖，但是定势之后却是由陆亢出面，作道家的所有话事。陈明雍也不得不承认，陆亢的境界之深，谋略之高，自己还远不能及。

陆亢此次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为中楚谋？为道家谋？陈明雍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道这陆亢究竟拿出了什么筹码足以令澹台王心动并与之合作。

“陆先生此次前来是为了我军与红莲军交战出谋划策而来，明雍你的大致谋略可以与陆先生共讨，陆先生此次是陛下亲自请来助我们一臂之力的。有了陆先生的高瞻布局，明雍的运筹帷幄，我相信此次红莲东征胜券在握。”澹台羽立的眉目英气，比之澹台照多了几分沧桑与威武气息，话语之间虽然简单，却似声声掷地。

澹台照与陈明雍除了点头称是之外，也别无他法。

在澹台照与陈明雍走后，澹台羽立与陆亢并没有离开。

“王爷此次是打算灭尽红莲皇室吗？”陆亢很是直截了当。

澹台羽立也没有露出什么好脸色：“陆先生是在说笑吗？”

陆亢嘴角勾起：“当初王爷率青州铁骑十万，步卒十万，囤兵无为关，南梁王朝镇国侯上官表当时号称有骑军二十万，步卒二十万，足足两倍人数的精兵强将。却还是败于您与蜀州牧赵端联手之下，当时，您本来可以乘胜之势，三十万兵马南下，但是却与南梁王朝签下了无为停战之盟。而停战前提的最后一条就是要上官表一族满门抄斩。当时南梁王朝皇帝刘宣怯于您的威势，最终还是签下了这一辱国盟约。实则上官表作为南梁王朝的开国元勋之一，在南梁王朝之中占据了很高的名望，如此一来，刘宣猜忌之心也得以安生。以南梁王朝二十年的疲软换来了中楚二十年的安养太平。此举确实可称是上上之策。如今红莲与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有些不同，碧游道宗与红莲皇室表面上来看是十分之深，但是政与教关系之牢固是得建立在天下太平的基础上的，乱世之中，并无信仰，生死为大，与其说红莲军马是最棘手的，还不如说这碧游道宗才是需要花费数十年的文风教化才能解决的难题，所以倘若此次西滨海战得胜，如何解决这碧游道宗才是东征成功的关键。”

“陆先生总不可能大老远的从西蜀来就是为了和我讲这些粗浅道理吧，老夫我虽然昏聩老矣，这些东西还是看得出的。兵家战事，瞬息万变，按理说这些空中楼阁一样的谋划是不该在今日谈的。但为官从政，位居帅位，大国之军，以两州战一国，我自然得替陛下想得周全。碧游道宗此次的先天第二长老骆珠华便列于对面西滨阵前，足以说明碧游道宗与红莲皇室的关系之坚。且不说屠尽红莲皇室有几分可行，屠尽了又能如何，根本上还是无法解决红莲之乱。届时中楚位于中土，红莲偏于远东，红莲百姓的反叛战乱在碧游道宗余孽的鼓动之下恐怕就足以令中楚数十年不安生。以杀平战，这可不是什么上策。”

陆亢脸上浮现出一股欣然笑意。

“既然王爷内心清明，陆某就不再试探了。陆某倒是有一计，却不知王爷是否与在下相合？此计是否能上合天听？”

“哦？”澹台羽立抬了抬左眉：“还请先生赐教。”

“止戈以战，化楚以道。”

澹台羽立不由抚须而笑，看了这陆亢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这浩浩汤汤的东之沧海，任这寒风如刀穿身过，犹自风雨不动安如山。

陆亢也不说话，但是他知道他的谏言已然成了一半。

澹台照与陈明雍走了许久，一路上两人都顾自沉默，没有说话，直到幕府帐前，澹台照才开口道：“先生不必多虑，无论此次陆亢是打着什么旗号名义来此，父王肯定不会对他倾心相信，只要他在战胜红莲国这一事上与我们相合，便无什么大碍。至于他代表道家想要在这场东征战事中捞什么好处，也且随他好了，无伤大雅。”

陈明雍看着澹台照，反而一脸欣慰，那种感觉就像看到自己培养了十几年的学生有望将来有朝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子殿下能有如此见解，可见世子注重大局。这陆亢倘若真是天子陛下请来的话，在东征大计上应该不会有什么相左。但问题在于隐患，这陆逍生是当世圣人，家师也曾对其高度点评。你是没见过这陆逍生的大手段啊，当年西凉王朝取了西幽之地，原本是打算南下的，但是当时陆逍生独自前往那李禅治的军帐之中，与拓拔氏、萧姓、李姓、董姓这甲字五族的主事人，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各家，让他们打消了南下大计。当时他说服了李禅治与令狐昊，这两位西凉顶天柱，北上与北辰皇族谈判，以南下为条件与北辰皇族谈成了阴山以北整整一州大小的阴山草原割让契约，与此同时，李禅治奇兵出击，西凉大军并未南上，反而北上，彻底将这阴山草原收入囊中。这件事也让北辰皇帝破口大骂，说这陆老儿厚颜无耻，最终却也无可奈何。阴山草原一收，这西凉铁骑如龙入大海，积蓄国力缓缓将西凉以西的金帐王庭国土收入大半，是以才有如今西凉王朝定局。当时听闻这令狐昊诏告天下封陆逍生为西凉国师，可是这陆逍生根本不作回应，隐居于中楚，不见踪迹。”

澹台照听了不禁直直摇头：“圣人之能，当真恐怖。以一人定一国，这种事情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啊。看来就是因为如此，西凉王朝才能定鼎，如今已成中楚西北大患。难怪当初中楚定统之时，是儒家得了先机，而这道家却是日渐式微，香火难继。”

陈明雍也不禁感叹：“圣人之思，我们怎么琢磨得透。若说这陆逍生，以一家之败亡换中楚百姓之安宁太平，这种行径才是真大道，相较而言，我辈如今所为，大多苟且而已。”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这陆亢此次出山，也非比寻常？那样的话，我们就得多加小心了，无论如何，澹台氏不能成为下一个道家。”澹台照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透露出极致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