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游山泽记 第二十二章 煮酒

明州江南府正宗山

沈碧渔直接带着李延陵去这后山的凉枫亭中，煮了一壶青梅酒，于这寒冬纷雪之中酌酒而饮。李延陵来这正宗山来也这么长时间了，但是刚好这顾安实是一位忌酒的道士，可怜李延陵都有些馋了，难道遇上沈碧渔这么一位不忌酒的道姑，立刻也抛下所有顾虑，一饮为快了。

“你说，顾安实与那剑阁少阁主相比，究竟谁高谁低？”

沈碧渔笑了一声：“那冷寒宵我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倒是你那二吊子剑术，我知道，肯定离他们还十万八千里。”

“我可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追上陈大哥。”

“连这点心思你都没有，你还能指望自己以后能攀剑道高峰？悬。”

李延陵却也只是呵呵一笑。

“世人都以为我师兄天下第一，但是，这个说法，连我师兄自己曾笑着摇摇头，说这世间才人辈出，光是隐世的高手就不知何几，如何敢当这虚名？但是道法之中，我想当世之中能与我师兄坐而论道绝对不会超过两个。”

“没想到李掌教如此境界都无法得称当世第一。”李延陵只叹道这修真一途果然非一般大道。

“此次来天宗斗法的山鬼先生，当初我师兄年轻去鬼谷之中求学时与其多有交涉，其与我师兄交情不浅。而我师兄如今能在神游一途有有着如此成就与这位先生有着极大渊源。甚至于，我听师兄说，他年轻时与那天策大君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泛泛闲谈了两句。当今之世，这些蔚然大宗之主，剑阁楚丕、鬼谷天策、穹楼温霄、秦族秦湛，以及我师兄，究竟孰高孰低，都不好说啊。而且，彼此也都未曾有过交集，也就无从比较了。”

李延陵仰头饮了一杯，只感觉酒味清冽，入喉之后却是通体舒畅。

“此次天宗斗法之后，我便要去那北幽赤霄关。”沈碧渔缓缓道。

李延陵顿了一下，没想到这沈碧渔会想去这样一个地方，对于北幽赤霄关，他先前听陈明雍曾在宁水之上提起过，只知道那里军旅聚集。却是不明白为何这沈碧渔要去这边寒之地。

“你可知除了这平行位面，这世间还有妖族？这些都是凡间百姓所不知道的秘闻，你要是不知道也属正常。而这赤霄关之所以名列中楚六关之一，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其一直在驻守于赤霄关，只为防守妖族一方诸侯。幽州、雍州铁骑、北辰皇室铁骑三方军力集结于此，目的就是为了扼止妖族势力。但是世人不知道的辛秘是，这赤霄关也不是妖族惟一的一处诸侯之地，那在东海之东也有着一方妖族诸侯。这次年来，中土之地烽火丛生，若非中楚大统，恐怕中土都拿不出一份像样的兵力能与妖族诸侯抗衡。听闻妖族天赋异禀，妖力强大，寻常百姓恐怕只能徒做其食粮。只有像铁骑军力那般强盛才有一战之力。而中楚自大统以来一直都不根除这些蔚然大宗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其是制衡妖族诸侯的生力军。否则如何能让我们这些修真之人以武乱禁？”

李延陵这才是真正地听了一身冷汗。的确，有关于妖族的事情，他从未从中楚经书中得知，中楚应是为了维护民心稳定，而将这一类经书都焚毁了。

听闻此言，李延陵几乎就想脱口而出，自告奋勇前去那赤霄关，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如此低微的剑道无非是去送死，也就赧颜没有说话。

“当初那赤霄剑主传闻便是妖族大擘，名剑取用之材也是极为珍稀，是以温霄战而胜之后便斩其头颅，悬于赤霄关外。你别觉得此举残忍，当初两朝末年，赤霄妖族大举入侵，小半的北辰皇族领地几乎沦落，幽州也曾遍地烽火，这些妖族是以人为食的，而人族却不会丧心病狂到以妖为食，如此这般，我人族本就处于劣势。且说那十大名剑，几乎都是以杀妖以定名次。中楚大统，但是对于西幽之地，却一直没有派兵收复，为何？还不是幽州铁骑捉襟见肘，对于赤霄关都已然穷于应付，无力西进。而且，听闻近来赤霄妖族三大天王蠢蠢欲动，看来是因中楚出兵红莲又想有些动作了。”

李延陵从未见过妖族，也不知妖族究竟何种残忍，虽然听起来，却仍是无法有着诸多感同身受。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似乎也更加理解中楚急于出兵平定红莲国的原由了，倘若真如沈碧渔所言，东海之东仍有一处妖族诸侯之地，到时其与东海诸国联手，东、北两路妖族齐攻，中楚百姓便岌岌可危了。

“所以说，年轻人，你的路还长着呢。”沈碧渔说到此处，竟是难得地一展笑颜：“此次天宗斗法，你可要注意了，关于《道藏》，你可学了多少？方术之道，最基础的术法可有领悟？我们正宗山主要修习的可不是剑道，别到时候你剑道没发挥出来，道法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李延陵听闻此言也不禁笑道：“这个你放心好了，虽然我来到这里，日夜抄写道经。但是这半年来也不是吃干饭来了。虽然陈大哥并没有传授我任何道法方术，但是不代表我不可以自己学。关于风水禁言、结制禁言，我还是偷学了几招的，嘿嘿。”

沈碧渔也不禁狡黠，这些日子来她一直与他实战，自然也是知根知底的，时不时两招刁钻风水禁言不可谓不是旁门左道，偷机取巧，但却也是有些可圈可点之处，可谓是奇正相辅。

言语方止，两人皆是半醉。

半个月过后，李延陵终于迎了浩大鼎盛的天宗斗法。李延陵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会，早在半个月之前，就陆续有着诸多的宗派来使前来入住正宗山下的客栈，时至今日，早已是人满为患。

而正宗山上的弟子也已忙昏了头，安顿各派来使，各种寒暄招呼，日常料理都足以让这些弟子整日繁忙。但是他们繁忙的同时也充满了欣喜与虚狂，因为这正是说明他们道藏派人气鼎盛，地位崇高的体现之一。

此次天宗斗法的所有开支几乎都由明州大族商客所承担，他们也需要借此机会与这些江湖宗派多多接近，正宗山对于这些事也自然是十分熟稔。

李延陵却是不愿去凑这热闹，这一点倒是学了顾安实，依旧做着抄写道经、打扫天尊浮壁，浇灌农植的日常事情。这一日，李延陵正是百无聊赖，半躺在这天尊浮壁之下，看着那尊元始天尊浮壁，李延陵看了不下百次，总觉得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堆简单的壁雕罢了，可是却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之供奉香火，诚心敬意。李延陵想来想去，也觉得挺奇怪的，百姓将心中的神灵在现世世间拟化成神，而与万众将这拟化神灵同化，人格化、实物化后诚意地供奉。从这一点上来说，百姓的心灵脆弱而又强大。

正在李延陵如此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个黑衫白须的老者出现在他身旁，同他一般观摩着元始天尊浮壁。李延陵抬眼望去，只感觉这老者面目似乎格外苍老几分，一头白发都有些稀疏，眉目甚至可以用枯朽来形容，仿佛整个人只吊着一口气，却偏偏一直吊着那口气，硬生生地不咽气。

李延陵对这老者的第一观感便是如此，甚至于他第一时间就将眼前这个老者与鬼谷山鬼先生联系起来。

“小伙子你看这天尊浮壁看了这么久，可曾看出什么门道？”那黑衫老者嗓音低沉沙哑，仿佛一口老水井轱辘作响。

“看不出来什么门道，可能是故弄玄虚吧，哈哈。”

“故弄玄虚？”黑衫老者听闻此言也不由哈哈大笑，但是笑意之中却又带着一些怆然，一些放空，一些戏谑：“反而被你说对了，正是故弄玄虚。道藏派信元始天尊、太和道信道德天尊，儒教信至圣先师，释道信三世佛，诸种等等，实则都逃不过故弄玄虚这四个字啊。玄之又玄，玄妙皆虚，修真之道，究竟是修真还是修虚？”

李延陵听了这些话感觉眼前这个人更像是山鬼先生了，对于黑衫老者说的话，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不愿作答。

那黑衫老者看着李延陵的样子，仿佛一双眸子都要把他看透了，但是又逐渐走开了，他确实看到了李延陵身上的不同之处。但是他也活得太久了，久到看透了太多东西，久到经历了太多的东西，而像李延陵这样的奇怪的人也看了不少。但是那些人很少有人能活到最后，起码都没有活得比他久，是以在他的眼中，也提不起任何如见至宝的心情，也不愿再下任何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