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我还在乎！

临渊王府声名远播，再加上周立秋的许多经典战例，杨连庆对于周立秋的性情、行事和弱点都大为了解，这曾是他背后密谋施展手段的机会，也是他能够屡屡得手未被察觉的原因。可凡事皆有两面，利弊总是共存，这份了解和认知放到当下这般情形中，却是摧毁他内心支撑的一剂致命毒药。自从看到临渊战旗下真有数万兵力的那一刻起，杨连庆在内心最深处就已经输了。无论他如何掩饰，如何说服自己，曾经的畏惧和阴影一直都在那里，难以克服，更无法消散。他不敢想象自己能与周立秋在沙场上正面为敌，当然也就没有能够守住临安城的丝毫信心。

????最高位者无心城防，统领羽林的施邨这两日又大大分了神，龙江涛原本预估三个时辰拿下的夺京之战，在开始之后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在吕梓安率领残部的协助下，攻破了临安南门。

????杨连庆未能追回自己唯一的筹码，离开卿天鉴旧院时几乎已经半疯半狂，心底茫茫然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有一股滚烫的执念依旧未冷。

????他想要回到宫城，回到朝阳殿上，回到御座之前。

????败局已定，人人皆知，施邨的心里当然更加清楚。他只是秉承着要遵守信诺的一股傲气，听从了杨连庆最后的指令，将张青放在自己鞍前，带着随身十几名部属直奔宫城。

????城楼方向败退下来的羽林兵士们涌上朱雀大道，开始四散奔逃，街边到处都是翻倒的旗帜和丢弃的甲衣，更有挪不动的伤兵被零落抛下，哭号呻吟，整个场面极为混乱与绝望。

????施邨勒马暂停，一时心如刀割。

????张青扶鞍半撑起身子，低声道：“我已经说过，杨连庆是叛臣，将军你不过是受到他的蛊惑和蒙蔽而已，你是不肯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

????施邨双颊的肌肉剧烈抽动了两下，翻身下马，朝向街边一块拴马石发泄般地猛击了数拳。身为东境高阶武臣，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眼下的形势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兵败如山倒，叛军覆灭已经近在咫尺，勤王大军已经破城。

????“叛军已无挣扎余地，你也早就没有了生路。我只是不想看到像将军这样的人……到死还是个糊涂鬼。”

????施邨面色透白，抬手将张青从马背上拖下，放到街沿边靠墙而坐，自己回过身，看向到此时依然跟随在左右的亲卫。

????“你跟了我许多年，最后却被我带着走上歧路……好在那些暗中藏起来的朝臣，这几日全是你在照顾饮食，怎么都算得上有份功劳人情。你现在赶过去，跟他们待在一起，也许还有机会换得一条性命……”

????亲卫心头一酸，跪地哭道：“那将军您呢？”

????“我是没有退路了，只想再去宫城……最后问他一句话……”施邨遥遥望向朱雀大道的另一端，拍了拍副手的肩膀，“走吧，不要耽搁了……赶紧走吧……”

????亲卫重重叩首，拜了三拜，方才起身上马，抹着眼泪离去。

????施邨看了看正在咯血的张青，又转头向最近一条小巷内瞥了一眼，默然不语地拉过自己的坐骑，翻身而上。

????马蹄声渐渐远去，龙耀的身影立即从那条小巷中闪了出来，奔到张青身边。他和吕梓安离开丹房之后并未走远，悄悄隐身于东山脚下，发现施邨带着张青之后便暗中跟随，直到此时方敢现身，一边给伤者包扎止血，一边安慰道：“请大统领不必担心，梓安已经率军到城楼下为大军开门去了，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被救出暗室。”

????张青完全不担心周立秋的攻城之战，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紧绷的心弦一松，反倒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龙耀素擅外伤，把过脉后也不慌张，将他拖入小巷平放下来，叠衣为枕，捏颊喂服了两粒丸药，在旁静静守候。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第一批勤王兵士终于出现在街头。龙大夫观察片刻，出巷拦下了一名身穿将服者，请他派人帮忙，将伤者抬往两个街口外的医馆医治。

????巧之又巧，攻破南门的前锋营由龙江涛指挥，最先奔过朱雀街头的这支前哨恰是陶云率领。他一眼认出巷道内的人竟是张青，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指挥手下小心搬抬，又派人去向临渊王报信。

????龙江涛破门后的首要任务便是拿下宫城，去卿天鉴旧院营救宣帝的差事便由赤那接了过去。好在吕梓安对奇门之术颇为了解，顺着原先的设计构造取了些巧，倒也用不着一味蛮挖，几十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撬开数尺之隙，将满头蒙尘的小皇帝扶了出来。

????时已日近中天，光芒渐烈，灼灼刺目。宣帝乍离暗室，以袖掩面许久才稳了下来，先问道：“张大统领呢？临渊王呢？”

????赤那这时已得到不少消息，急忙回道：“大统领伤势沉重，正在诊治，应该能撑得过去。宫城即将拿下，王爷此刻尚在那边。山下刚刚收拾出一所干净院子，请陛下先行歇息，压压惊，等到可以回銮之时，王爷自会前来迎驾。”

????宣帝垂下眼帘，眸色不知是悲是喜，发了一阵呆，突然摇头，“不，朕不歇息。拿外袍来，朕现在就要回宫。”

????和这位念念想要回到宫城的少年一样，此时此刻的杨连庆也正拖着他的长剑，仰首立于宫城帝苑的最中心，准备完成他最后的挣扎。

????承乾殿中途被打断的那场禅位大典，曾是他一生荣耀的顶点。那种夙愿终于达成的感觉，那种掌控天下再不必屈从于任何人的感觉，只需略一回想便能让他的血液重新沸腾。眼望前方巍峨高耸的迎凤宫楼，杨连庆的情绪由沮丧绝望转为斗志昂扬，眸中充满了滚烫的狂热。城楼上退下的羽林及巡防官兵被他收拢了数千，再加上原先驻守宫城的兵力，猛一看上去声势依然不弱，将承乾宫门守得密不透风。

????忙乱了一阵之后，他脑中的疯狂和炽烈稍稍转褪，突然间又想起了自己曾下令带过来的张青，正想派人沿途去找，便看到施邨单人独骑奔进了朱雀前门。

????“怎么就你一个人？不是让你带上张青，跟我一起来这里迎战周立秋的吗？”

????施邨跳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扔，直直走向他，扬声问道：“张青跟我说，你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以此为借口煽动大家叛乱，这是不是真的？”

????杨连庆对于这句质问显然已经毫不在意，嘲弄地仰头大笑，斜睨了他一眼，“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施将军何必还问这个？我告诉你，这天下的事情，归结起来都只是‘成王败寇’四个字罢了！本将军今日若是功成，本将军若是能立于天下之巅，就没有人会在乎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当然有人在乎！至少我还在乎！”

????施邨怒吼了一声，只觉遍体生寒，心凉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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