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力掌控

“大统领，当时宫中传召，我们两个真的是没有办法……”

????“此事与二位无关。”张青抬起手，安抚地笑了一下，“你们随我一同供职这么多年，应该也都知道，我出师之后便领朝职，一直没有机会在江湖上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如今北境大捷，京城安稳，你们四位都是谨慎周全之人，一起共同分担，也不是接不下禁军这份重责。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该趁此机会了了自己这个心愿。”

????他以前确实多次发出过此类感慨，勉强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像禁军大统领这样位阶的朝职，因为想掂掂自己的分量便轻易辞去，到底也不是常人会做的决定。四个副统领面面相觑，神情依然有些纠结。资历最久的副统领想了想劝道：“若是这个缘故，我们也不敢拦阻，可大统领一直是咱们禁卫营的主心骨，宫里未必就肯允准啊！”

????“此举确实有些任性，只望陛下能够体谅。”张青叹了口气，严肃地看向四人，“我卸任之后，希望诸位牢记，禁军护卫御驾，是陛下身边最后的屏障。无论何种情境之下，切记圣驾优先，不可为任何人所牵制左右。”

????这些话明显有嘱咐交托的意味，可见他主意已定。四人迟疑片刻，一齐抱拳领命，应道：“是！”

????通知过应该通知的人，张青毫不拖延，立即开始着手卸职前的准备。好在禁军四营轮值的制度已甚是成熟，兵士操训有方，几个副职的能力也都足够，即使继任大统领的人选一时选察勘定不下来，宫城安防至少也能平稳运行那么两三年。

????一番安排之后，张青的请辞奏折终于递到宣帝的手中，果然引发了他不小的情绪反弹。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父皇离世，大伯父离世，堂兄即将被放逐出京，现在连最值得依赖的禁军大统领也要辞朝，让这位未满十四岁的少年油然而生被抛弃的感觉，第一反应竟和他舅父一样，直接把折本撕成了碎片。

????此时七日停灵之期已过，临渊王的衣冠由周立秋奉至，低调安静地入葬王陵，陪伴在周立春的墓寝之前。整个临渊府随后开始逐一收检器物，关闭院落，为三公子扶灵东往做着准备。

????王府主院南侧的森森祠堂在风雪中再次被郑重开启，周立秋捧着两个空空的长条木盒进入，在香案前大礼叩拜后起身，先拿起了那块紫檀木的无字牌位。

????多年来的细心保养，让这块木牌毫无岁月的痕迹，纹面光滑，透着油润的光芒。在收入木盒之前，周立秋又用软巾将它细细擦拭了一遍，这才关上盒盖，将视线转向周立春的灵位。

????这块牌位略小一圈，字迹上描涂的朱漆依然殷红，隐隐散发出松香的味道。他将灵位捧在手中，第一次仔仔细细地凝视兄长的名字，用指尖摩挲着镌刻入木的每一笔每一画。

????赵凌雪从门外走进，陪在他身侧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含泪感叹道：“临渊之名如此收场，也不知立春是否会觉得难过……”

????“以大哥的性情，他即便再难过，也必定会笑着对我说……他会说……”周立秋的声音哽住，有些说不下去。

????赵凌雪轻轻拍抚他的背心，柔声补完了这一句话，“你大哥会说，立秋，没有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周立秋不愿意在兄长灵前落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将手中牌位递给了大嫂，看着她一点一点小心擦拭，最终收入盒中，紧紧扣上。

????偌大一座赫赫府邸，沉淀了数十年的尊荣富贵，可唯有眼前这两个小小的木盒，才是叔嫂二人绝不放手，必须要一同带走的珍宝。

????十二月初七，周立春亡故两周年的祭日，也是临渊王灵柩预定出京的日期。连绵半月之久的风雪突然在头一天的夜里停了下来，次日竟是碧空如洗。

????吕梓安天蒙蒙亮便提早起身，仔仔细细地穿戴好了孝服，赶到王府门外静候送殡出城，见到临渊府女眷乘坐的马车时，与周立冬透过车窗对视。

????金铆朱漆的大门上方，数名裹着黑纱的兵士正登梯爬高，将写着“临渊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轻轻摘下，搬入府中封存。

????“一代临渊，如此威名……”吕梓安仰头怔怔地看了半晌，咬牙冷笑，“但只要身为人臣，只要有主君在上，无论多大的功劳，多深的情义，也不过是须臾之间，便会被人夺去，化为泡影。大伯父，你放弃了本来拥有的机会，难道从来就没有不甘心过吗？”

????这句低若蚊吟的喃喃自语无人听见，自然也就无人回答。此时长街尽头马蹄声响，两千素甲黑纱的临渊府兵自南城营列队奔来，整肃护卫于府门两侧，准备一同随灵东往。送殡的宗室朝臣们也在辰正前陆续赶到，安静有序地在街面上依位列班，等待着礼送这位戎马一生的老王爷最后一程。

????辰正一刻，击磬声响，王府各门同时打开，待朱盖黑围的灵车缓缓驶出后，又一重一重地次第关闭，直至最终落锁。

????风雪虽停，漫天的纸钱仍如飞絮一般，飘飘洒洒，迷人眼目，一路伴着灵车行过朱雀街头，落在倾城相送的百姓肩头。

????宫城前殿最高的迎凤楼上，宣帝扶栏独立，眺望远方。穿檐而过的寒风灌满袍袖，吹得他面色青白，周边随侍人等却无人敢劝。

????张临颍带着两个侍女自楼下拾阶而上，陪在后方小站了一会儿，蹲身劝慰道：“陛下，此处虽高，但还是看不到宫墙之外的。老王爷如今已是英灵在上，自然知道您拳拳追怀之心。冬日风寒，不宜久站，太后娘娘有命，请陛下早些移驾回养居殿吧。”

????宣帝似乎完全没有听她说话，手掌紧紧按在白玉的石栏上，低声问道：“临颍姐姐，你曾经出过临安城吗？”

????张临颍被问得一怔，但还是认真答道：“臣女是闺中之人，自当深居简出方为正礼，不曾远行。”

????“但朕是一国之君，最远也只去到皇家猎场，算不上真正离开过临安。也许朝堂上生出这许多风波，都是朕眼界不够的缘故……”

????张临颍又是无措，又是难过，想了许久方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才只有十几岁呢，以后自然会大有进益。”

????宣帝突然之间又生起气来，用力在石栏上拍了一掌，“既然朕还年少，没有见识，那父皇他们……他们就不该这么早离开我……”说着眼圈泛红，又不想让人看见，一转身飞快地奔下楼去。

????迎凤楼最高阁的下层，是一片宽阔的白玉石露台，四方围栏，只有北侧连通长阶。张青扶剑立于长阶之端，眸色沉静地瞭望着下方。听到小皇帝的步履声，他立即转过身，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确定并无异样，这才抱拳问道：“陛下可是要起驾？”

????宣帝呆呆地看了他一阵，眼圈更红，“张卿……你一定想要离开吗？”

????张青柔声道：“微臣和立秋一样，无论人在哪里，都会一直记挂陛下。”

????泪滴从眼角渗了出来，被小皇帝倔强地抬袖抹去。他扭头又奔往露台的角落，仰首想要看得更远。

????禁苑深深，金阶孤寒。鳞次栉比的宫檐层层向外延展，空中日影已将行至中天。

????在他的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旗幡飘展，素盖如云。送灵的车队驶过街头，穿过城楼，将十里长亭渐渐抛在后方，一路伴着寒鸦悲鸣，蜿蜒向北。

????屹立临安皇城数十年之久的临渊王府，终于在新春到来前最持久的一场风雪之后，正式退出了大乾朝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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