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劫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中残烛

“有话直说，不必支支吾吾。”

????吕梓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问道：“大伯父他......可怕时日不多了，小姐您还是回府去见见他老人家吧。”

????铁壶安静，水尚未沸，炉中只有炭块轻微的爆裂之声。周立冬顿了顿，努力稳定住袖袍下颤抖的双手，伸手在袖内抽出薄薄的一页纸笺，放于茶台之上推向对方。

????纸笺上寥寥不满百字。

????“这是南楚距离大乾最近的十个州府……”吕梓安看了一眼，面色疑惑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我需要南楚东境这十个州府所有的兵防细节。例如城防图、兵力配置、高阶将领的情况，还有后援补给……总之，所有的细节。”周立冬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语调十分闲淡，如同这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能拿到手。”

????吕梓安霍然起身的动作之猛，几乎连茶台带风炉一齐撞翻，厉声问道：“我怎么做得到？”

????“我既然敢开这个口，当然会有值得你这么做的好处。”周立冬却是不急不躁，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滑动，“你为什么不行？”

????吕梓安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语音有些虚软，“你刚才所说的，就是第二步的安排吗？”

????周立冬眉尖轻轻挑了挑，浅笑道，“红枫阁，以后便通过哪里联络。”说完递出一枚篆刻着枫字的小小玉牌

????“原来临安长乐坊内最大的红枫阁也是您的产业？”吕梓安吃惊后略带兴奋道，“那你知道泯国这次输得有多惨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会耐住性子，一直忍到了现在。”周立冬的手指敲着桌上的赠书，神色甚是轻松，“你已经去临渊府探过病了，我便不再久留，毕竟此时我应该在渊州。”

????吕梓安断然摇头，“小姐，您这一来一回要浪费太多时间了，很可能......很可能见不到大伯父最后一面。”

????“我有我自己的安排，再说我此时出现在这里，该以什么名义呢？”周立冬看似语调轻柔，但眼神中的情绪还是出卖了她，“以我的脚程，回去带上麟儿来见父王，应该来得及。”

????吕梓安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很快便被他压制下去，恭敬道，“请小姐速去速回，最好是你这边出发前飞鸽传书，渊州的人马便带着麟儿与你途中汇合。”

????周立冬潜入临安城后并没有敢接近临渊王府，但从吕梓安口中得这父王大限将至后。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太医令唐知禹奉圣命进府之后，已有一天一夜未敢离开。到了第二日的黄昏，他跟在龙耀的身边又诊了一次脉，心里的结论更加清晰，面色也更加怆然，竟不敢多看床榻边的周立秋一眼，静悄悄地退到了外厅。

????“老王爷的病情如今已无须讳言，大人回宫去如实禀奏便是。”庞仲傅当然明白他在此地守了这么久是为什么，走过去淡淡地道，“医者之力已尽，在下就不远送了。”

????唐知禹找不到任何宽慰的话好讲，也知这最后一夜府里并不想看到更多的外人，含含糊糊地说了些保重之类的话，低头告辞。

????午夜之后，昏迷不醒的周元忠突然在枕上辗转了两下，睁开了眼睛。龙耀急忙让立秋将他的头托抬起少许，赵凌雪端来暖炉上煨着的汤药，用银匙喂食，立夏则是在塌前递送着所有需要的物品。

????昏沉沉地吞咽了两口后，周元忠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摇头不愿再饮。

????石珀威明白他的意思，含泪安慰道：“您放心，这一剂药里面……并没有安眠之效……”

????老王紧咬的牙关果然稍见松缓，饮下汤药后又闭目歇息了一阵，抬手示意想要坐起。周立秋慌忙拿过软枕，小心翼翼地垫放在他的颈背后方。

????“生死轮回，世间谁也免不了。”周元忠苍老的眼眸因为高烧竟变得清亮起来，逐一看过围在自己床榻边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周立秋的脸上，伸手摸了摸他苍白的面颊，“只不过为父一直以为，你们有兄弟三个……至少可以在我身后互相扶持，却没料到人世无常，如今在这世间……”

????赵凌雪抬手掩面，努力想要将哭泣声忍回去。周立秋用力摇着头，颤声哀求道：“父王您能撑过去的，想想渊州的小侄儿，他都还记不得您……”

“父王！想想立冬，您平时最疼她了不是吗？我这就命人飞鸽传书，通知立冬带上麟儿来看您。”立夏跪倒在塌前，哀声道。

????周元忠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两个儿子的手，慢慢道：“为父生在临渊军，吃过常人没有吃过的苦，见过世间最冷的面孔，但此生有三件事，可谓人所难得的至幸。其一，得遇名师教导，消去了心头自幼的怨愤；其二，蒙文帝恩养，先帝信赖，历事两代明君，建功立业，从来未曾被猜忌过；其三……家中和睦，膝下有你们这样好的孩子……”

????周立秋扑在老父胸前，泪如泉涌，立夏握住父亲的手，颤抖着涕泪横流。

????“你本爱逍遥，无奈生在将门。为父走后，这‘临渊’二字，便不该再继续缚住你的手脚……”周元忠轻轻抚着他的后脑，眸色甚是清明，“立秋，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以后只需和你二哥护持长嫂幼妹弱侄便可，不必执念。”

????“是……孩儿明白。”

“孩儿，领命。”

????“……为父的丧事该如何办，你可还记得？”

????周立秋费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答道：“孩儿记得。王陵葬衣冠，遗骨归蔺阳。”

????“蔺阳……”周元忠的头仰在枕上，瞳仁微散，语音也越来越轻，“你听外面的寒风，北境应该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吧……父亲……先帝”

????窗外寒风呼啸翻卷，暗夜彤云下开始飘散的雪片撞上窗台，仿佛是要来铺设一条接引的路径，引领这位传奇的临渊老王回溯那起伏跌宕的人生，穿过他在尘世岁月中一个又一个重要的雪夜，回返最终应得的宁静与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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