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传 困兽（二）

齐平王元年，六月廿三日

顺着伊水南下区区二十余里，也就到了郐国。

郐国地势西高东低，又不似其他周围洛邑小国被洛水环绕，一条细细的伊水支流，滋养了郐国肥沃的土地，只可惜每每步入夏季，略有洪涝。

城郭之下，护城河的河水平静流动，刚刚破晓，城郭外赶集的人人头攒动。

虽说先些年，各国对户口管制的极严，以防流民。

但是国君们又很快发现，靠着管束更容易失势，也就逐渐放开民众的出行。

旧主之失国未治其罪，黎明之牵涉何罪之有。

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

陈子玉换了身新装扮，略显宽博的素色深衣穿在身，黎明时还有些小雨，头顶上的笠帽沾了些雨水。

伸了伸懒腰，如此早便要进城，是大父的意思。

很快就轮到他了，拉着马缰，阔步的向甲士走去。

“笠帽摘了”

守城士卒的头头看着他

这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略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小狼崽般的眼睛显得野性又无辜，眼窝稍稍有些深，鼻子平直但不是如狄人那般高。

也就是简单的盘查后，陈子玉牵着匹老黄骠带着所谓的赶集物品入了城。

陈子玉略带得意的笑了笑。

关中平原的犬戎所处地带与宗齐挨得很近。并不似北部狄人那般寒冷，没有高且大的鼻子来过滤冬日寒冷的空气。

也不像三苗和南蛮那样开化较晚，除了披发右衽外，身上或脸部还带有难以祛除的文身。从外貌上是看不出任何异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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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前，丑时

洛邑

皞门旁边的大道宽约数十丈，野草延着大道两旁的红马尾略微延伸，硕大的伞盖迎着风巍然不动，像一列列肃穆的卫士。

皞门上刻画着土，也就是社。

这是齐天子一脉的远祖之一，不仅带领族人们迁徙，还有效的同戎狄部落打了几次胜仗。

后世的齐人不仅为了纪念这位先祖，更是将他的模样描绘至皞门处，目的在于借先祖之威吓退来犯的狄人。

此时的土怒目圆睁，仿佛从皞门中走出来一般。

陈子玉显然没有被这阵仗吓到，腰间稍微摸索了几下。

一副带着铜钩的绳索。

“咣当”

紧接着是略刺耳的金属摩擦着陶砖的声音在皞门顶部的陶砖传来，陈子玉拉着绳索末端试了试。

“够结实”

屏了口气，陈子玉奋力一瞪，几个眨眼的时间，这头白犬出现在皞门顶上，随后又消失在夜色中。

皞门之后是一段约几十丈的平直大道，像护城河那般将皞门与第二层的应门隔开。

应门之后的道路更加宽敞，这也符合齐天子一脉的传承。

居处不仅要有着先祖之威吓退来犯的异族人，道路也会修的广阔，来欢迎远方的友邻。

皞门

应门

路门

外三层将大殿牢牢包围。

这里，是整个洛邑的最中心，也是齐天子一脉特别用来祭祀先祖的庙堂。

最中央的望楼处。

王奇和他的顶头上司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说的无非就是些男女情爱，雪月风花。

兴起之时，上司一只手搭着王奇肩膀，吹嘘着当时年少如何如何。

年轻的卫卒只觉得眼皮像是打了架。

这银盘被云遮蔽住，忽明忽暗，像是自己家里那盏小烛灯。

王奇略显疲惫和无奈微笑着应付着。

他太困了。

约莫过了一刻，对面那位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堪堪宣泄完毕，眼中仍带着些意犹未尽。

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

眼前的上司被这只手捂住了嘴，随着一阵清脆的断裂声，上司的头颅失了支撑一般，迅速垂了下去。

王奇只觉得心脏有些凉，旋即一阵剧痛，嘴里阿谀奉承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便没了意识，瘫软地倒下去。

陈子玉扶着这两位大意的士卒，免得倒下发出过多异响。

望楼顶部还算得上宽阔，约莫三丈出头的宽度，白犬没空去看倒在血泊中宛如死羊一般的两名战利品，借着月色，心里想起鱼腹羊卷中的那句

“洛邑之中，犬方六象，牙通八荒。”

陈子玉站在望楼之上，这望楼像只巨眼，俯瞰着整个洛邑，手随心动，一阵?计筭之后，狼一般的眼睛盯在某处。

陈子玉才看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处巷子尾的水井，若不是借着这危楼的视野，正常走去，怕是极难寻觅。

齐平王元年六月廿三日戌时

张老二带着高胖子游荡在郐国先岐街上。

距离日落也就不过一个时辰，田野中辛苦耕作的黎明和赶集的人流大多数都回去歇息，先岐街的喧闹与这群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人并无太多关系。

郐国不仅有着伊水支流的滋养，靠着颇有肥力的土地富饶一方，更难能可贵的是，地段颇好，不仅位于整个成齐靠中心的地带，虽说这天子对商贩管制较严，但也仅限于洛邑，这洛邑周围的行脚商人数众多，稍稍离了几十里，吆喝叫卖声在这郐国响了起来。文化与商业顺着护城河短暂的交汇，又入了城池之中，也成就了这一片繁华。

张老二先是清早就叫醒那不成器的徒弟，带上些家伙事，装进布包中，斜担在肩上，再配上顶荷花帽，对着铜镜一照，捋了捋山羊胡子，活脱脱的奸商在世。

再撒泡热尿，身爽腹空。

高胖子一只手攥着布袋，一只手捂着嘴打哈欠，鸡窝一般的头发还未捋顺，胡乱的扎立起来，眼垢都还未擦去，便要随着这糟老头子出城做“买卖”。

好在入了郐国之后，这老家伙难得阔绰了一回。

先是寻得赌场窃了玉佩二枚，随后便带着高胖子去了城内较好的青楼处喝了几杯花酒。

酒解人乏，几两忘忧下肚后，高胖子搂着窑姐，听着不远处的靡靡之音，人也变得恍惚起来。

张老二看着这没出息的鸟样，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爆栗赏给了爱徒，又挥退娼妓，示意有话。

“这次道上来的人很多，从进城时我就在打量，不会少于百只钳工”

张老二比了个手势，钳工也就是同行间的互称，当然了，做的像张老二这般久的，要称一声匠人才是。

“听到风声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说这郐国君怪不怪，若是真得了黄货之类的，这消息怎会像长了腿一样，不过数天时间，传遍了整个洛邑。”

高胖子也听出了些许门道，难得地认真听面前这位老江湖分析起来。

“师傅言之有理”

“嘶”

张老二品了品杯中物，有些被辣到，就了两口菜汤，继续说道

“我怕是有诈，像是故意钓着我们一样”

“但是我又转念一想，我们这行多是生活所迫遁入此门，身上盘缠本就寥寥，那郐国公又是个仁义之君，早些年就废了一大摞肉刑，不比那殷纣好屠杀，虐待，做不得拿人喂虎豹之类的骇事”

“若是有诈，我们这帮匠人的盘缠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你说这一不为钱，二不为命的，也就无了什么后顾之忧，权当我多想，怕是那郐国君手底下人口风不严才传了出去。”

高胖子先前听得胆颤，而后紧绷着的脸也松了。

老家伙想的真多，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迟早给人算计。

心里虽这般想，却不敢表露出来，朝着这老狐狸憨厚地笑着，比了个大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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